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四十九章 億往昔前塵如夢

清晨的香草冢,晨露點點,寒霜為地面鋪上了一層雪白,乍眼望去,還以為是天降大雪。

這裡位於止瀾宮的後方,宮中死去的女子歷來就是埋於此處。

她們活著的時候,是王家的人,死去了,也是王家的鬼。

沐血站立在其中一塊墓碑前,表情獃滯,不發一言,石碑上刻著幾個字——「蘇小小之墓」。

他的身旁是淺水清和姬若紫。

姬若紫無限惆悵地看著那塊墓碑,心中每多感慨。

「她來的那年,要死要活的總是不肯入宮。宮中女子但凡有這般表現的總是沒好日子過。宮裡的媽媽們對這類女子也多的是辦法處置,總能教她們斷了所有的念頭。只是既進了宮中,若不能泰然處之,那多半也就離死不遠了。」

沐血沉聲問:「她既無心爭寵,為什麼還要害她?」

姬若紫苦笑:「沒人想害她,只是但凡宮女,總要有個依仗。主子倒了,宮女也就多半沒好日子過。主子有主子之間的爭鬥,宮女也有宮女之間的角力。得寵的主子,手下自然也要跋扈一些,想欺凌誰便欺凌誰,又哪裡需要理由了。她一個小小宮女,不懂專營,不擅媚上,被人欺凌侮辱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久居這宮中之人,長期壓抑,哪一個不是心理多少有些問題的。別人的苦與悲就是她們心中的歡與樂了。她進宮的第二年,她伺候的主子就倒了。我是親眼看著她被人活活打死的。那個時候,我也只是一個秀女而已。那個時候她不擅言辭,也只是和我說得來一些罷了。她曾偷偷告訴過我,她有過一個喜歡的男人,是個軍人。我告訴她小心禍出口出,結果,這個秘密尚未為人所知,她自己卻還是死去了。」

說到這,姬若紫悵然道:「天下死者,無須有罪。無能保護自己,便是那最大的罪名了。」

沐血獃獃地看著那墳墓,半晌竟是不發一語。

姬若紫隨手那出一張紙:「我的記憶力還算不錯,當年有參與動手的人都已寫在這上面。有些自己也已經被人害死,有些卻還活得有滋有味。如果你想為她報仇,就按此名單去找人吧。」

這個女人,就是心細如髮,萬事早已準備妥當。

沐血拿著那名單就走,走前給了淺水清一句話:「我會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訴你的。」

淺水清一笑:「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的事,沒人逼你。你若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什麼關係。」

沐血微微滯了一滯,終究還是立刻離去。

看著沐血那遠去的背影,淺水清卻悠悠嘆了口氣:「這世間男女情仇,恩恩愛愛,本就沒有太多值得大書特書的故事。他和她之間,只要想想,我就能明白,不外乎又一場不該產生的感情罷了。」

那個時候姬若紫深深地望了一眼淺水清,彷彿自語般說:「外界常有傳言,說的是關於當初淺將軍與雲家小姐流落草原的故事。雖然是傳言,卻說得有鼻子有眼,有人還一再舉證,那雲小姐大鬧議事堂的事更是沸沸揚揚,連止水王室都有聽聞。我曾建議國主派人離間,無論此事有無,都要將它說成是有。在天風國內大肆製造輿論,以製造天風軍內部不合,打擊其軍心士氣,結果國主認為我危言聳聽,淺水清只是小小營主,不值得如此小題大作。事實證明,最終還是你淺水清一手導致了止水如今這悲慘局面。今天聽到你說這是又一場不該產生的感情……嘻嘻,淺將軍,你該知道女人是很敏感的,有時候一個『又』字,就可以證實那傳言到底是真還是假。」

淺水清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個女人,簡直是……

他狠狠地瞪了姬若紫一眼,姬若紫卻旁若無事道:「難怪將軍對我如此冷淡了,昨晚一夜歡好,我對將軍也算盡心儘力,將軍卻轉眼間將我棄如敝履,想來原因就在這了。天下女子雖好,哪及得上一個心中所愛呢。唉,看來我一片痴心算是要白費了。」

淺水清點點頭:「你投胎做女人,還真是委屈了自己。」

姬若紫嬌笑無限:「那可未必哦,將軍身邊不是也有一個女侍衛嗎?多個女參謀,也是不錯的嘛。」

「你想為我做事?」

「做不成你的女人,就只好做你的兵嘍。」姬若紫的聲音吐露出絲絲委屈。

淺水清的眼神越發收縮起來,良久,他突然笑道:「我身邊每多豺狼虎豹,個個都兇狠暴虐,軍人仗之以武,失之以文,現在突然多了條毒蛇,就算是調劑一下也不錯。」

「那將軍打算怎麼安排我呢?」姬若紫看似不經意地問。

淺水清淡然回答:「你這樣的人,又何需我來安排。還是等我心情好了以後再說吧。」

姬若紫的眼中頃刻間流露出無限失望。

……

沁水園中,沐血一個人站在湖邊。

眼前那曲折的水、錯落的山、迂迴的路、淡雅的建築和點綴性的花草樹木,給人一種幽靜、秀雅、樸素的自然美感,然而落在沐血的眼中,卻處處充滿了罪惡。

美麗盛極之處,罪惡誕生之地,沐血憤怒地只想仰天狂嘯,最終卻只是把頭埋在掌心中低低抽泣著。

身後響起悉索的腳步,淺水清來到他身邊坐下。

「我不想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也是人,當哭則哭,當笑則笑。但是哭就哭得痛快一些,哭得男人一些,別那樣婆婆媽媽,想哭又怕人看見。」

淺水清的聲音依然淡漠,卻充滿了對沐血的關心。

他的手落在沐血肩上,感受著他身體的悸動,彷彿那一刻自己也回到了草原之上。

這個世上,或許再沒有人比他更能理解沐血的感受了。

沐血的聲音低沉如故:「我讓人把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找過來,然後一刀一個,全都砍了……沒做任何解釋。」

「你若想殺多些,我可以再找些人來給你殺。」

沐血搖了搖頭。

他眺望遠方,語氣悠然卻充滿了痛苦的回憶:「十年前,我剛當兵不久,還只是一介新丁。豐饒草原大戰尚未開始,止水人對局勢尚有掌控能力,還未被我們打到困守三重天的局面。」

「那一年,鐵血鎮的鎮督是鴻帥。當時帝國為了採取戰略主動,決定重兵攻打孤星城,非要拿下此地不可。為此我們和止水人打了好幾場硬仗,雙方死傷都很慘重,不過最終我們還是把孤星城拿了下來。」

「我和蘇婷認識,就是在那段時間……孤星城落入我軍手中之後,很多止水人根本來不及隨軍退回國內,還有更多人抱著故土難離的想法,期待著止水大軍的回 師,所以也不肯離去。那時我們進入孤星城的態勢,就象現在我們進入大梁城一樣,掌民之生殺大權。有很多戰士藉此機會燒殺搶掠,鴻督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只要我們做得不是太過分,他也不願過問。」

「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新兵,在軍中也沒什麼說話的權利,只能跟著老兵們走,他們讓做什麼,我就跟著做什麼。」

「有一次我們在街上,碰到了一個小姑娘,長得很可愛,也很漂亮。幾個老兵起了心思,想輪姦她……」

說到這,沐血突然低低笑了起來:「很老套的故事對嗎?英雄救美,然後美女傾心。」

淺水清也笑了:「的確很老套。」

沐血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少女哭泣得時候神情凄婉動人,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勇氣,竟然一個人就和幾個老兵干起仗來,結果我被揍得很慘。」

說到這,沐血頓了一下,問淺水清:「知道當時揍我的人有誰嗎?」

淺水清搖搖頭,沐血苦笑道:「洪營和東營。」

淺水清一呆,終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但是看他滿眼淚花,轉眼又覺得這個故事實在是不算好笑,強忍著壓住了笑意。「那後來呢?」

「後來嘛……」沐血嘆息:「後來洪營說,你小子有種,敢跟老兵動手,就為了這麼個小姑娘,值得嗎?」

「我說我喜歡她。他們就說,那你娶了她吧。我說好啊,不過得問問人家願不願意。老東就說,咱們當兵的不是斯文人,乾的都是人家不願意的事。想要媳婦,直接搶過來就是。然後我說那我們不就成強盜了……」

說到這,沐血看看淺水清:「還記得你在醉花樓上對虎子他們說過的話嗎?和我當時說得一模一樣,只是我沒有你後來的那番感悟罷了。」

「那他們怎麼說?」

「又揍了我一頓,說我死不開竅,得幫幫我這個新兵蛋子。」

淺水清微微點了點頭。「可你後來還是沒娶她。」

沐血的臉色沉重,他點頭說:「我是個無能的懦夫,沒有勇氣去強行奪取自己喜歡的姑娘。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去見她,試圖討她喜歡。我知道她的家人對我有看法,因為她是止水人,而我是天風人。但我也知道她喜歡我。我讓她等我,要不了幾年,天風止水一家了,戰爭就結束了,到時候我就娶她。」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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