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羽翼初成 第八七五章 遼東傳警訊

有時候,做人還是需要膽大包天,行險一搏的。

這是汪孚林連日以來最大的一個感受。他之前只是想著自己進京之後,就徹底沒有低調下來過,左一件右一件事情不停地發生,成功地把他推到了各種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就打錯了主意,心想與其讓別人覺得自己如同無縫的雞蛋似的光溜溜無從下嘴,還不如自己撬開一條縫,讓人蒼蠅進來,到時候還可以故意誤導情報等等。臨到最後,因為不明就裡的汪二娘打亂了步驟,卻又被小北一番話給嚇得憂心忡忡,他方才發狠來了一次風險很大的反擊。

而從結果來說,不但值得,而且收穫很大!

把錦衣衛的滲透變成了自己的反滲透,而且捏在手上的是可以欺上瞞下的理刑百戶郭寶,汪孚林如今確實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

而另外一個讓他意外的收穫便是,如今他在都察院的人緣也有漸漸好轉的跡象。能夠把秦一鳴這麼個死敵變成「盟友」,在某些御史看來,說明他不是一個一味記舊怨的人,而在另外一些御史看來,他是一個能夠向清流低頭的人。於是這一段時間來,時常有人向他示好,同時各種邀約也日漸頻繁。至於某些不甘寂寞的御史們,本就想巴結張居正卻找不到門路,就更加向他靠攏。

這下子,文書房掌房田義曾經來找他時提出的要求,汪孚林發現,自己現在輕輕巧巧地就可以開始部署,不至於讓宮裡覺得他敷衍塞責,但他卻依舊沒有貿貿然開始著手籠絡人,而是不動聲色繼續維持形象。現在,他的形象早已從最初那個鋒芒畢露四面開戰的新人御史,變成了高官們心目中必須要給幾分薄面的都察院紅人,同僚們眼中值得交好的掌印御史,下屬們希望學習效仿的明日之星。

對此,汪掌道表示變成前輩資深者的感覺很不錯。

而解決了錦衣衛這個大麻煩,汪孚林倒是沒有繼續伸長手臂,想都沒想能不能繼續在東廠之中有所斬獲。過猶不及,這道理他還是懂的。

於是,他這個廣東道掌道御史如今終於又回覆到有三個人使喚的最佳狀況,王繼光病好之後才剛回來,他終於有了點空。這一日,他忙裡偷閒,親自幫陳炳昌去國子監將捐監的事情給辦了,至於號房的問題,程乃軒還沒走之前就已經安排得妥妥噹噹,陳炳昌如願以償成了吳應節的室友。

只不過,捐監入學和貢監入學,卻不可能是一個起點,因此兩人要成為貨真價實同堂授課的同學,卻還得看陳炳昌能不能在一次次考核之後升等。然而,汪孚林寧可捐監把陳炳昌送進國子監,卻並不是完全為了讓吳應節有個伴,也不是為了國子監的師資。

說一句實話,國子監這種地方都爛了少說也有百來年,哪有什麼好師資?然而,國子監中真正坐監讀書的監生當中,卻也不乏有天資有才學的真正讀書人,結交一二無疑是很有好處的。

往年國子監也不是沒收過各家大臣的家中子侄,有的是蔭監,有的也是直接捐監,但多半家中做官的那位是不會親自出面辦理的,就連要進國子監的那些世家子弟也不會到場,也就是混個監生的名頭而已,很少坐監讀書。今天汪孚林親自出面,這對於國子監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稀罕事,於是,去年萬曆五年那一科後,得以入選新進士四大美官之一,也就是國子博士的兩位進士全都過來全程陪同。

而讓汪孚林哭笑不得的是,要是人家真的來奉承逢迎想要討點好處也就算了,這兩位竟然全都是來好奇圍觀他這個人的!

既然沒有敵意,也不是那些功利心太強的傢伙,汪孚林就放心地把妹夫和陳炳昌一併託付了過去。等到離開國子監時,他到了停在大門外等候的馬車旁邊,就笑著說道:「三千監生,只有五百個真正在裡頭讀書,但也是好事。否則全都是捐監進來卻不學無術的,呆上幾年不但學不到東西,而且還可能染上一身惡習。就是休沐的日子少了點,小芸你每半月只能和妹夫團聚一天。今天大司成和少司成全都不在,下次我親自來請託請託,看看能不能開小灶。」

國子監讀書是怎麼回事,汪二娘就算起初不知道,到了京城這些天,吳應節又去拜訪朋友打聽過,她哪裡還會不知道。聽到兄長如此上心,她正想道謝,卻只聽身旁的小北說道:「妹夫都已經入監這麼好幾天了,他才親自過來,哪有這樣當兄長的。等下次他真去見過那兩位國子監中最說得上話的人,你再謝他。」

「嫂子……」汪二娘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等汪孚林在車廂之外呵呵笑了一聲,竟然也和小北的話差不離,她想著這是在外,也就沒有出聲相爭,直到馬車起行之後,她才岔開話題道,「別的府縣,都是文廟就在府學又或者縣學邊上,南京也是,孔廟在貢院街的貢院和應天府學旁邊,距離國子監很遠,只有京城不一樣,京城的孔廟卻在國子監旁邊,而不在順天府學旁邊。」

「咦,倒真的是如此。」小北從前沒有想過這個,突然拉開一點窗帘,向策馬在旁的汪孚林問道,「小芸都問了,你知道什麼緣故么?」

「左廟右學,這是禮制,所以大抵都是學校在西,文廟在東。」

好歹如今也算是個讀書人,哪怕是半吊子,汪孚林對這些東西,那自然還是非常清楚的。

「南京貢院街的文廟,那實在是歷史太久遠了。東晉的時候,太學就建在那裡,那時候並沒有文廟,但你們總應該知道赫赫有名的烏衣巷吧?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指的就是如今的貢院街附近,六朝金粉,望族雲集。宋元明三代,都把府學建在那裡,孔廟也是宋時修的。其實大明初年,合併了上元和江寧兩座縣學的國子學也在那裡,但後來才改成了應天府學,把兩座縣學和國子監分別遷走,所以,本來南京文廟也是在南京國子監旁邊。」

說到這裡,汪孚林想起自己後世還去過南京夫子廟,那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的樣子,不遜於之前他去南京趕考時看到的文廟盛況,再回頭看看位於京師北城,人雖說不上很少,卻也絕對算不上最熱鬧地段的國子監和文廟,他就又笑了笑。

「至於京師國子監和孔廟,卻是元世祖忽必烈造的,初衷很簡單,就是為了籠絡漢族的士大夫。那時候京師還叫元大都,和現在的規制有所區別,但也可以看得出,國子監和文廟所在的區域並不繁華,這就是元朝從皇帝到蒙古權貴,對於儒家的真正態度了。永樂遷都之後,之所以在此地重修國子監和文廟,據說,就和之前的南京國子監搬到靠近玄武湖那偏僻地方一樣,是為了監生專心讀書。」

「當然,時至今日,監生一出來就能授官布政使的時代,早就結束了。」

這種陳年舊事,汪二娘確實沒聽過,就忍不住刨根究底追問了起來,等到汪孚林提起洪武年間曾經一度中斷科舉很久,那時候做官的全都是太學生,如夏原吉這些就都是沒有功名,直接從國子監中走出來就開始當官的,而且洪武皇帝朱元璋認為年輕人不老成,那些監生當中年紀大的穩重的出來就能當布政使,她更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北則是笑嘻嘻地打趣道:「記得當年考進士,考官首先看年紀,然後再取進士,還有人就是因為年紀太小被黜落,可因為看著人品俊秀,就送進國子監讀書,三年之後出來再考。那時候的國子監可是要多金貴有多金貴。要是換成那時候開科取士的習慣,凡事都要老成,太年輕的就算文章好也不取,你別說當御史了,就是想考舉人也未必能考中吧?」

「別說是當年,你現在再讓我去考一次,結果如何卻也說不好。」因為是在馬車邊上,聲音很低,不虞被外人聽見,汪孚林並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但話卻也說得很客觀,「只不過,當年和現在卻又不同,天下沒有那麼多人口,讀書的人更少,制度也不健全。那時候的內閣第一人西楊老先生,最初的時候只是個民間教書匠,一朝拔擢便入史館,而後又成了翰林,進內閣時,也不過七品……」

一路走走停停,說著國子監和翰林院那些事,當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汪二娘平時坐車嫌棄氣悶,今天卻是哥哥和嫂子一個在車外,一個在車內,談天說地,各種典故軼事隨口說來,她聽著只覺得又羨慕,又悵惘。羨慕的是小北走南闖北,經歷無數,而自己卻還是平生第一次出遠門,悵惘的是自己小時候也就是跟著母親念了幾本書,雖說認識字,不至於做睜眼瞎,卻談不上太大的見識。

因此,當進了門時,她挽著小北的手,忍不住低聲說道:「嫂子,你給我開個書單好不好?聽你和哥哥說話,我只覺得自己書讀得太少了。」

小北頓時笑得樂不可支:「你以為我就讀過很多書不成?四書五經我就是囫圇吞棗聽老師教過一遍,倒是各式各樣的雜書看了不知道多少,就連姐姐也是。你看她那麼厲害的人,卻不知道她也愛看那些小說話本之類的,就連徽州府志,她也看得比真正的孔孟之書起勁。你要讓我給你開書單,回頭妹夫非罵我不可。就是你哥哥,堂堂進士,讓人印過幾本書,還送給過皇上看,可全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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