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群魔亂舞 第八六零章 聯手無間道

這小子是認真的,還是故意的?

馮保忍不住在心中思量了起來,可是,看程乃軒那表情,他就決定不試探了。畢竟,他如今手掌司禮監,內有慈聖李太后的信賴和撐腰,小皇帝的敬畏,外有廠衛在手,可謂是握著碾壓的實力,並不需要對一個小小給事中太過警惕提防。因此,他往後一靠,將雙手支在扶手上,旋即在胸前握著合攏,這才淡淡地說道:「不用了。」

「那下官聽公公的。」程乃軒改口極快,心下卻在尋思,馮保找自己有什麼事?他自家人知自家事,除了有個不錯的岳父,哪有什麼閃光點?在外任的那些政績固然不錯,可天底下能幹有為的縣令多了去了,而到了馮保這地位,別說縣令,知府又或者布政使甚至督撫,也不至於放在眼裡吧?

「你當初在安陽任縣令,政績斐然,因此方才沒有等到久任六年,便回朝升任給事中,至於你遺留下來的縣令一職,便是王崇古的兒子王謙接了過去,沒有錯吧?」馮保見程乃軒愣了一愣隨即點頭,他就呵呵笑了一聲,「你打了那麼好的底子,王謙上任之後,蕭規曹隨,在水渠的基礎上又主持了好幾件修路造橋的好事,如今在那裡官聲比你更勝一籌,你可有怨言么?」

「怨言自然是有的。」程乃軒知道馮保不好糊弄,乾脆很誠實爽快地承認了,「天底下州縣這麼多,王謙又是二甲進士,東南膏腴之地盡可去得,卻非要來接我的班,我自然是很不解的。只不過,人家要了我的位子,卻也給了我一個別人夢寐以求的給事中之位,一進一出,外人都覺得我不虧,我也沒太大不滿。至於他政績好,那我只有高興,總不成我希望繼任的是個殘暴之人,非得推翻前任的政令,那才心滿意足吧?這是我的心裡話,公公明鑒。」

馮保不動聲色地聽完,這才又問道:「你在六科廊也快呆了一年,汪孚林在都察院任掌道御史則是超過一年,你倆同年及第,年資相仿,他已聞名天下,你卻還聲名不顯,雖是至交好友,你就甘心一直被他甩落在身後?又或者是聽他指使,做個影子?」

這是什麼意思?

程乃軒一下子只覺得原本鬆弛的神經繃緊了,心裡生出了一個本能的預感。馮保好像是在挑唆他奮起直追,和汪孚林分庭抗禮?馮保是覺得,他一貫的懶散不正經,只不過是不甘心之下的破罐子破摔?

別看程乃軒往日嬉皮笑臉,此時腦筋飛快開動起來之後,卻是倏忽間就擺出了好幾種應對方案,好幾種不同的猜測。比如說馮保是想收買自己打探汪孚林,比如馮保是想挑唆自己上書彈劾誰誰誰,又比如……

可到最後,他卻還是垂下眼瞼,用非常平穩的語氣說道:「公公說笑了,我和汪世卿情同兄弟,他名聲大,我只有為他高興。至於做什麼影子更是談不上,為朋友兩肋插刀而已,更何況汪世卿只讓我幫了他一點小忙。我這人沒什麼大野心,從前做夢都沒想到真能一舉考中進士,可就算是及第之後,也沒想到能夠進六科廊。能有現在這官職,我已經很滿足了,從來沒想過和汪世卿去比。」

馮保卻彷彿對程乃軒這表態非常滿意,呵呵笑道:「汪孚林能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實在是運氣不錯。」

可誇了程乃軒一句之後,他突然話鋒一轉:「自從張太岳為首輔,我這個司禮監掌印從來就沒有在他的票擬上駁過回,全都是照著批紅。就是先頭鬧騰的那些事,也正是防著有人在他離京期間耍花招。當初張太岳因為游七胡作非為清理門戶,如今我也拿掉了身邊的徐爵。但是,如今游七徐爵盡去,他也好,我也罷,身邊人不免不能盡信,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才怪!不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難不成讓我頂替徐爵當你的門客?開什麼玩笑,你肯我還不肯哪!

程乃軒在心中瘋狂腹誹,臉上卻彷彿因為徐爵被除而錯愕,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元輔和馮公公馭下之嚴,著實令人佩服。」

「汪孚林曾經再三對張太岳請辭掌道御史,在都察院雖屢有驚人之舉,可更多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你也滿足這位子,兼且你進六科廊之後,並未逞強冒進,以求一夜成名,在掌印都給事中面前更是不大表現,想請假就請假,倒是真性情。我今夜來找你,只為一件事,若日後我和張太岳之間有要事相商時,你給汪孚林帶個信。想來你們堂堂進士出身,如今又身居科道,總不比逃軍家奴之流私心重。」

這是讓他和汪孚林去當張馮二人之間的橋樑?這是開玩笑吧?

程大公子那張臉貨真價實呆得猶如木魚。他那發懵的蠢樣看在馮保眼中,換來的卻是莞爾一笑。

然而,程乃軒終於還是忍不住把憋在心裡的這麼一句話給問了出來。

「馮公公就不覺得,您親自出入六科廊也是一件很顯眼的事情嗎?」

馮保今天過來,說這番話,仍然是一個試探,畢竟他對程乃軒從前關注並不算多,如今要說驟然托之以大事,那就簡直是兒戲了。然而,聽到程乃軒不是興高采烈答應下來,而是覺得這麼做風險不小,他覺得自己看人眼光還不錯的同時,卻也不免有幾分慍怒。

「六科廊總共六個掌司,全都是出自我門下,更何況司禮監夤夜派人入六科廊送奏本,也是常事,你以為我會隔三差五到你這溜達一圈?」

不常來就好!真要是被人撞見,我豈不是也要沾染上閹黨名聲?

程乃軒只覺得馮保那是因為前有游七,後有徐爵,矯枉過正,一下子警惕太過,所以臉上那無奈的表情自是壓根不用裝,當下竟是小聲說道:「等元輔回來,肯定也會常常在內閣留宿,馮公公您有這功夫晚上到我這來,到時候直接去內閣找元輔相商豈不妥當?一句話轉手三四回,萬一傳錯了豈不是冤枉?」

這憊懶的小子!

馮保來之前設想過程乃軒的反應。要不就是興高采烈一口答應,要不就是義正詞嚴一口拒絕,再要麼便是推三阻四談條件。可是,程乃軒倒沒提條件,只是覺得他這麼做不方便不安全,他倒是有些意外。因此,當程乃軒起身行禮,非常誠懇地表示不是不肯做,而是這種信息傳遞方式著實不夠效率,他卻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

「很好,倒不愧是汪孚林的至交好友,剛剛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咦?我還沒來得及提點條件哪,這實在是太虧了!

程乃軒頓時有些悔不當初,心想會不會自己這話說得太過頭,於是得罪了馮保?這種大太監都說是心眼比針還小,別是他這拐彎抹角的勸說讓人不高興了吧?這麼想著,他的臉上就非常不自然,可這時候再改口答應根本就不可能,他也只好尷尬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那我換個提法。我不會常到六科廊來,更不會什麼事都讓你去帶話,我手底下自然還有幾個信任的人,我若想去內閣找張太岳,自無不可,但若是關鍵時刻遇到緊要之事,比如張太岳病了,又比如他休沐在家時,內侍往來太過顯眼不說,手書之類的東西萬一落入人手中,卻也是一樁麻煩。哪怕是口信,萬一那人嘴巴不牢,卻也是個禍害。而且,經歷高拱文稿那麼一件事,誰都能學到一樁教訓,有些東西是不能落在紙面上的。」

說到這裡,馮保甚至有些後悔當初聽了徐爵攛掇,因而巧取豪奪了那幅清明上河圖,如今這件事說不得還有後遺症。就因為這個,他才不想再隨意收人。他放出消息說要招收門客,那必定是應者如雲,哪裡愁沒有人才,可人才和心腹卻是不一樣的!張居正也不是一樣,因為出了游七的事,手下竟是再不專任一人!這就和本朝太祖廢宰相是一個道理。

因見程乃軒面露躊躇,彷彿還在猶豫,馮保這才丟出了最重要的一張殺手鐧。

「聽說令尊乃是徽幫的鹽祭酒?淮鹽鹽引這些年越來越難求,雖說當年晉商一度大敗虧輸,可如今復又捲土重來,令尊那邊,似乎剛剛被人坑了一把。」馮保看到程乃軒登時面色大變,知道父子連心,他便呵呵笑道,「但令尊終究是多年老手,反擊了一次之後卻也找回了一點場子。徽商汪程許之前同進退,但許家家業老大執掌,老二老三未免心中窩火,引狼入室卻也不奇怪。」

程乃軒沒想到從來謹慎小心的老爹竟然會吃虧,可一得知讓老爹吃虧的人竟然是許家老二老三,他的臉色就變了。許老太爺雖說從揚州回歸斗山街老宅,但家族事務卻一直沒有完全放手,在其一力主張下,許家在揚州的鹽商生意全都由許大老爺接手,許二老爺和許三老爺則是經管家中田畝和其他地方的產業,日積月累心生怨恨,於是勾引外人壞自家的事,這也不出奇。

但是,他最沒想到的是,馮保這個司禮監掌印竟然會連徽商那點紛爭也去費心了解!他不會自以為自己有這麼重要,畢竟他從前就是六科廊中一個混吃等死的給事中而已,那麼,是因為汪孚林的緣故?

知道父親那邊出了問題,程乃軒這會兒不用假裝便是滿臉的擔憂。他雖說少年時也曾經胡鬧過,但卻是個孝子,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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