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群魔亂舞 第八三二章 煽風點火告自己

京城天子腳下,百姓的嘴也素來不饒人,哪怕是那些高大上的衙門,到了百姓的口中也往往會成了調侃的對象,尤其是那些約定俗成的對子,更是連孩子都會對。什麼****府對勇士營,京城內外巡捕營對禮部南北會同館,秉筆司禮僉書太監對帶刀散騎勛衛舍人,但要說最最讓某一批人難以忍受的,無疑便是六科廊對四夷館。在六科廊給事中們看來,四夷館是什麼地方?不過是管譯書的而已,哪裡能和清貴僅次於翰林的六科廊相比?

也正因為如此,在所謂的科道群體中,給事中們素來自認為優越過都察院十三道監察御史。儘管大多數給事中在品級上只有從七品,比正七品的監察御史要低半品,可六科廊多少人,都察院十三道多少人?那可是將近一比三的比例,要成為給事中,比成為御史難得多!再說了,有聽說過試職御史,觀政主事,可誰聽過有派新進士到六科廊歷練的?

沒有!

於是,午飯時分,六科直房的幾個給事中也不知道誰帶出的話題,漸漸說到都察院的試御史小考,自然而然便多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等說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炌呈交吏部的文書中,前五赫然全都是廣東道掌道御史汪孚林下轄的試御史,便有人輕蔑地冷笑道:「不過是看著汪孚林在元輔面前走動得勤快,於是向他賣個好而已。從前就算和汪孚林的伯父汪南明同年的陳玉泉當左都御史時,也不曾這麼明目張胆過,陳文晦真是好走狗!」

此話一出,屋子裡便一片寂靜。說話的那人這才醒悟到自己語氣激憤指摘的,赫然是一位二品大員,臉色也就有些不大自然。原想著隨便找個借口就坡下驢岔過去,誰知道偏偏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背後傳來了一聲嗤笑。

「喲,居然又有人在背後說都察院的閑話。嘖嘖,把陳總憲說得如此不堪,怎麼著,是看中了人家那左都御史的位子,打算讓人家和你騰挪一下,也嘗嘗被人稱一聲總憲大人的滋味?」

居然是程乃軒!

當說話的范世美回過頭來,看清楚那個賤賤的傢伙是誰,他登時恨得牙痒痒的。上一屆能夠躋身六科廊為給事中的,就是他和黃時雨再加上程乃軒總共三個,要說如果單單是競爭對手也就罷了,可程乃軒平時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偏偏上次他和黃時雨兩個人彈劾汪孚林,結果引發科道大戰,雖說因為張居正奪情之事,一下子沒人再關注他們這點小齟齬,可事後他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足足小半年,現在竟然又被程乃軒給抓到了把柄!

可幾個同屬刑科的給事中都在,他又不甘心就這麼被程乃軒嘲諷了去,當即咬牙切齒地說道:「怎麼,汪孚林仗著元輔的勢,又倚仗陳總憲給他撐腰,硬是把本道試御史凌駕在別道之上,他敢做,我就不能說?」

「當然可以說。」程乃軒嘴角一勾,那招牌的賤笑卻是更明顯了,「可你范世美身為六科廊刑科給事中,就這麼在背後鬼鬼祟祟說人壞話,也不嫌太沒品?咱們身為科道,本來就有正兒八經說人壞話的權力,你有本事在這嘀咕,怎麼沒本事光明正大上書,把汪孚林連帶著那位你瞧不起的陳總憲一塊大罵一頓?要是你敢把你剛剛說的話寫在奏疏里上呈,那才是給事中的本色,否則便是一介長舌婦!」

儘管刑科給事中們剛剛還有些同仇敵愾,可一聽到程乃軒這話,想要替范世美說話的人,都立刻閉上了嘴,生怕程乃軒也指著自己,擠兌你要麼上書,要麼就是長舌婦。一時間,不大的屋子裡一片寂靜,氣氛僵硬得彷彿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而事實上,下一刻真的掉東西了。

砰——

范世美劈手砸了自己一個最心愛的喝茶杯子,怒髮衝冠地喝道:「程乃軒,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你自己在背後如同婦人一般嚼舌頭,辱及我的至交好友暫且不說,還對都察院掌院總憲語多鄙薄,既然如此不滿,上書啊?還是說,上次和都察院打嘴仗,到最後幾乎被全面壓制,若不是運氣好連全身而退都難,你這膽子就只剩下在背後胡說八道了?嘖,我真替呂老師不值,竟然險些被自己的門生給坑了!」

這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平日只看程乃軒優哉游哉閑人一個,縱使偶爾彈劾人,也不觸及什麼關鍵人事,沒想到當面衝突的時候這麼牙尖嘴利!

幾個刑科給事中面面相覷了一眼,見范世美一張臉已經發青發白,嘴唇更是直哆嗦,彷彿隨時隨地都會氣得昏厥過去,他們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當和事老。可還沒等他們兩面勸和,范世美終於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霍然站起身來。

「程乃軒,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我今天就回去具折上本,你等著瞧!」

「哦?你要是真有那膽量,我就拭目以待了。」程乃軒皮笑肉不笑地動了動嘴角,隨即對其他人拱了拱手說,「大家可都是見證,回頭若是范兄反悔了,外頭傳說什麼長舌婦時,那可怪不得我。」

程乃軒撂下這話,拔腿就走——他可是看到范世美額頭爆青筋了,拳頭也捏緊了,再不走等著和人全武行嗎?雖說他的武力值略低於汪孚林,未必怕范世美,可在六科直房這種位於午門內的地方和人鬥毆,他可不想承受這後果。古話說得好,君子動口不動手!

有道是請將不如激將,這天傍晚,程乃軒就得知范世美真的上疏了。大約是恨極了程乃軒那關於長舌婦的諷刺,大約是想造出一點聲勢,這位刑科給事中竟是將奏疏給了很多同僚傳看,最後才送了進去。對於這樣的結果,程乃軒在很多希望看到他偷雞不成蝕把米表情的目光注視下,卻依舊如同沒事人似的,嘴邊噙著冷笑離開六科廊回家。等到家裡大門關閉,他直接順著汪程兩家聯通的側門溜到了汪孚林那兒,一見人就比划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自然,那也是從汪孚林那兒學來的。

「大功告成,說吧,該怎麼謝我?」

「還大功告成,你這毒舌簡直比我更勝一籌,你中午到人家那冷嘲熱諷,下午我在都察院都聽到風聲了,你這嘲諷力度得有多強啊?」即便是自己拜託程乃軒去幫忙做這事的,汪孚林也忍不住扶額,「你這戲萬一演過頭,被人以為是我故意又挑起一場科道攻譖,那時候就不好收場了,你這演戲也得有個度啊,萬一把范世美給氣得當場昏厥怎麼整?」

「這不是想體會一下,你當初在文華殿上舌戰八方的時候是什麼滋味嗎?一不留神,就表現得過頭了點。」

程乃軒打了個哈哈,見汪孚林只是丟了個大白眼,卻顯然不是什麼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不至於把戲給演砸了,當即湊了過去,有些狗腿地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給我透個底唄?」

如果是從前,汪孚林一定顧左右而言他,不透露分毫,可現在他在京城幾乎也是舉目皆敵,程乃軒卻寧願放棄外放的機會也要留在朝中幫他一把,他略一思忖,就把連日來根據各種消息做出的判斷,包括馮保可能把清明上河圖據為己有,謝廷傑找他保全清流,何心隱被別人誑進京城,要把當年隆萬之交那場權力更迭的真相公諸於眾也都說了。

就只見程大公子起初還只是錯愕,漸漸那嘴巴就有些合不上了,到最後竟是啪的一聲合起摺扇,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頭。

「我的老天爺,你也真敢大膽設想……不過事情還真的是主動來找你啊?要說謝大人也是我的老師,他怎麼就不找我?」

程大公子也只是嘴上說說,心裡巴不得謝廷傑別找自己。他乾咳了一聲之後,當即非常誠懇地說道:「這些太費腦子了,我還是不去想了,只幫你去做就行了。話說回來,范世美這一通上書,不會又把你當成眾矢之的吧?」

「從前兩回,我都大獲全勝,這次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看到元輔不在,於是有人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就附和范世美朝我開炮,然後借著撬動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看看能否撬動整個大局。另一種是因為前兩次攻譖我的人非但徒勞無功,反而平白無故送給了元輔一個清洗科道的好機會,所以這次明顯是你挑唆范世美上書,故而肯定是陷阱,因此聰明人就會袖手旁觀,任由范世美孤軍奮戰,自己在後頭看看朝中是個什麼反應,再決定怎麼做。」

汪孚林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而後一種的可能性,我認為更大。」

「那我不是白費勁了?」

「當然不。」汪孚林笑了笑,這才開口說道,「很多人都會覺得這又是我煽風點火攪動風雲,可你想想,何先生怎麼會被人邀約到京師來的?馮保這麼多年都不動手,這次怎麼會突然不惜得罪成國公朱家,也要把一幅清明上河圖捏在手裡?這種時候,原本是陷阱而彈出去的一點火星,也很容易引燃一個火藥桶,造成一個亂局。更何況,我本來就不是打算科道大戰,而是想以此作為一個幌子。」

「不是吧……你就不怕真的亂透頂了,不好收場,又或者把自己牽扯進去?」

汪孚林知道程乃軒擔心的是什麼,事實上,他自己也同樣知道,眼下他身在局中,說不定一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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