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官場棋局 第七七九章 藉機賣私貨

儘管是一對五,但自打汪孚林掣出人沒死這最大的殺器,他就完全佔據了局面的主動,一番言語直把對面錢如意在內的幾個人說得面如死灰。畢竟,他不但罵對方五人聽壁角,跟風胡言,而且還把這一行為上升到了居心叵測,邀名陞官掩過的地步,可偏偏他的對手除了回擊血口噴人這種軟弱的駁詞之外,再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反擊。

面對這種一面倒的戲碼,萬曆皇帝之前找的那老太監解說員竟是沒用上,心頭不禁遺憾。他一個忍不住,突然開口說道:「汪孚林,你口說無憑,只怕別人未必相信,不如把別人彈劾你杖殺,你卻又說沒死的家奴宣召到宮門,朕讓司禮監派人去訊問,如何?」

馮保登時為之側目。雖說這不是大朝會,可堂堂天子卻毫無預兆地突然發言,這實在有違他的教導——作為天子,就應該高深莫測,可看萬曆皇帝如今這樣子,分明是興緻勃勃想要在這種淺薄的爭端之中插一腳!要是平時,他只怕立刻就要低聲勸阻,奈何今天他和張居正全都默許了這又一次文華殿的辯論,無非是因為他二人毒殺游七的流言也同樣傳得沸沸揚揚,有心借汪孚林之事看看各方反應,同時重重敲打一番。

可就連手握東廠和錦衣衛的馮保都沒料到,汪孚林拋出來砸人的理由,比上次因遼東之事遭受彈劾時拿出來的說辭還要強大!他都以為人真被杖殺了!

而萬曆皇帝也很快察覺到了自己的突兀,他迅速偷瞧了馮保和張居正一眼,就立時笑著問道:「大伴,張先生,你們覺得如何?」

馮保被身後一個隨堂伸手捅了捅,這才聽到萬曆皇帝竟是當眾垂詢自己的意見,哪怕覺得小皇帝實在是欲蓋彌彰,但還是彎腰應道:「皇上說的是。」

張居正也覺得這實在是兒戲,可萬曆皇帝開了口,馮保都沒有反對,他就淡淡地說道:「臣無異議,只是臨時召人,要勞動大家等候,時間恐怕不短。汪孚林,從你家中往來宮中需要多久?」

聽到這麼一個問題,回京之後一直各種休假,除卻那次廷推就沒上過朝的汪孚林卻微微一笑,隨即就長揖說道:「回稟皇上,元輔,臣之前就考慮到那兩個所謂遭到杖殺的家奴作為最好的苦主兼證人,也許用得上他們,因此吩咐家裡備了馬車,臣出發一個時辰後,令他們在長安左門外玉河北橋外等候。」

「那真是正好。」

聽到萬曆皇帝那明顯非常高興的表態,馮保再次看了汪孚林一眼,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卻是別有用心地說道:「既是驚動滿京城官民百姓的大事,單單司禮監出面,只怕外頭到時候免不了議論,便請吏部張尚書,刑部劉尚書,都察院陳總憲,和司禮監張宏張公公一同過去問問如何?」

馮保這三個人選精準而刁鑽。張瀚雖是張居正心腹,但也是傳言中,當面對張居正說汪孚林不適合留在都察院的;劉應節雖剛剛上任,但刑部管的是刑名司法,此時出面的意義便有些微妙,而且,這位是張居正為了表示自己沒有偏私方才提拔上來的,並非張黨;至於陳瓚,那是汪孚林的頂頭上司。要是三人回來之後認為沒問題,那別人還有什麼話可說?至於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誰不知道那是內官中的第二號人物,連萬曆皇帝也是要稱一聲張伴伴。

眼見得萬曆皇帝點頭,張居正默許,其他人縱使還有意見,那也只能吞進肚子里,眼見得被點名的人離去,汪孚林老神在在地站在殿堂之上,那幾個原本上書的御史和給事中則失魂落魄。有看不過去的官員張嘴說了一句言官奏事乃是本分,不該太過嚴苛,卻聽到汪孚林笑了一聲。

「言官奏事是本分,但我朝卻可從來都沒有說過,言官可以風聞奏事!」

這風聞兩個字加重了語氣,一時間,文華殿上安靜了下來,已經有聰明的人覺得汪孚林這般提法,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外間都說游七是知道了張居正什麼隱秘,這才在馮家被毒殺,實則出自張居正支使,可如若要彈劾,這不同樣是風聞?就連王崇古這樣親自得到了人回覆,確定動了手,游七應該已經死了的,也不由得想到了某種最最糟糕的可能性。

那就是馮家其實早早就準備了替身,死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游七!

如此一來,預備在彈劾汪孚林之後拉開序幕,針對張居正和馮保的攻勢,豈不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到時候張居正會不會同樣把游七這個活人丟出來,然後又再度清洗一批科道言官?

而萬曆皇帝當然不知道那些面色各異的官員們由此及彼,正在發揮豐富的想像力,年輕的皇帝難得出來放個風,面前也不再是年紀一大把的老成官員照本宣科,再加上汪孚林今天的發揮他還覺得不夠,便若有所思地問道:「汪卿之前是在廣東巡按御史任上?林阿鳳和林道乾好像就是你擒獲的?如今橫豎無事,你不妨給朕講講你在廣東巡按那點事,也好打發一下時間。」

皇上,你當我是說書的嗎?

儘管汪孚林很想翻白眼,但這是在文華殿上,眾目睽睽之下,而且他希望有人出來反對一下,可馮保似乎不反對,張居正則好像在發獃,其他的官員面面相覷的有不少,可愣是沒人吭聲,彷彿一開口就會如同那幾個倒霉的諫官一樣被他噴得體無完膚似的。於是,汪孚林只好小心翼翼地再次反問了一下,確定萬曆皇帝真是打算聽故事,他想了想,乾脆就挑了那個沒有他出場的,一群民間英雄在外平三島上合縱連橫,最終擒獲林道乾和林阿鳳的故事。

反正這也很符合萬曆皇帝的要求,又沒有宣揚自己,很適合用來此時殿上說書。

果然,對於他這純粹如同傳奇似的,沒有自己出場的故事,在場的文官們也從最初的皺眉,到漸漸舒展了眉頭,不少人漸漸入神傾聽了起來。除卻張居正,以及通過張居正的轉述,聽說過某些內情的馮保,其他人多數都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不免隨著汪孚林那八分事實,兩分虛構的演繹而陷了進去。因此當汪孚林這洋洋洒洒一大篇說完,萬曆皇帝差點擊節叫好時,不少人方才醒悟驚覺過來,連忙又在臉上戴上了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具。

而萬曆皇帝雖說對汪孚林巡按廣東的經歷頗感興趣,對他如此陳述的方式更感興趣,還想再問,可他瞥見馮保和張居正那有些微妙的表情,想到自己之前貿貿然就提了個要求,一會兒大伴和張先生還不知道要怎樣勸諫訓誡,他就趕緊閉上了嘴,心裡卻盤算著,回頭要不要讓張宏去汪孚林那兒提一提,這種故事還有沒有,寫幾個來看。

可他還沒問,汪孚林就已經笑眯眯地開了口:「臣在廣東巡按御史任上,聽說了很多當年東南閩廣抗倭平寇之事,因此委託了廣東好幾位在任又或者離任的教官,請他們寫了四卷平寇志,其中既有此次掃平林阿鳳林道乾的,也有之前平汪直徐海,滅吳平和曾一本的。雖說抗倭平寇不及對抗北虜,卻深入人心,這也算是紀念廣大將兵和民間勇士的壯舉,如若皇上想看,臣請上呈御覽。」

朕當然想看,成天看那些聖賢書看得腦袋都痛了!

萬曆皇帝很想這麼說,但身邊杵著一個馮保,下頭還有一個神情嚴肅的張居正,他知道眼下要是有一丁點應對失禮,回頭就別想再出來看這種熱鬧了。於是,他迅速思量合計了一下,這才擺足了皇帝威儀說:「汪卿之意甚佳,司禮監經廠常有刻本,這四卷書就先呈司禮監吧。」

回頭讓張宏去對汪孚林說一聲,送兩套,就算馮保截下來一套,另一套他也可以好好看看,就算被母后發現,也應該可以靠體察民情糊弄過去吧?

對於皇帝這種偏公式化的語氣,汪孚林並沒有什麼失望——又或者說,他對萬曆皇帝的成見擺在那裡,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只不過是想藉助朝堂這個渠道,將當初東南閩廣抗倭平寇的功績做一下宣傳而已。畢竟,戚繼光俞大猷這些都是一時名將,即便比不上岳飛這樣的民族英雄,卻連本比較有名的小說演義都沒有,豈不是很不公平?當然,借著這些書的緣故,小小地紀念一下小北的親生父親胡宗憲,那就是另外一個不能拿上檯面來的緣由了。

可即便如此,殿上不少奉命出席的科道言官仍然是羨慕嫉妒恨。即便汪孚林每次面聖都是這種唇槍舌劍的場合,可在他們看來,這小子實在是夠幸運,而他的對手則是太愚蠢,每次都是三兩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換成自己上肯定不至於如此。更何況,剛剛汪孚林對錢如意等人那字字誅心的痛罵,無疑是觸及了很多言官的心頭痛處,說是引起公憤都不為過。要不是礙於這是在文華殿上,少有失儀就很可能被黜落,只怕早有人跳了出來。

而萬曆皇帝發現自己剛剛的發言似乎讓馮保和張居正挺滿意,意猶未盡的他便放開了一些,又開始問起汪孚林巡按廣東的所見所聞——這本就是天子的職責,只因為他之前尚未親政,因此召見巡按御史述職往往都是張居正代勞。而張居正皺了皺眉,見汪孚林回答得非常巧妙,對凌雲翼更是評價頗高,他想到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馮保都沒說什麼,他也就不勸諫皇帝了。

而趁著皇帝問起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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