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官場棋局 第七五四章 朝中有人,阻路則仇

當汪孚林最終抵達京城時,已經是萬曆五年三月十五的事情了,正是殿試日的那一天。

儘管會試已經結束,從原則上來說,落榜的舉子們已經可以回鄉了,但來都來了,很多人都想等著殿試結束髮榜之後,看看一甲前三名究竟花落誰家再走。而且,明面上的平靜之下,不少人都在議論此次朝中大佬的子弟在會試榜單上名列前茅的事。和上次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會試落榜相比,這次參加會試的張居正的次子張嗣修,呂調陽長子呂興周,王崇古之子王謙,三者全都榜上有名。

不但民間舉子,就連不少達官顯貴之家的下人們,私底下也都在討論這三位的名次問題。

這天,汪道昆家中大門口,兩個門房便你一言我一語,竟是就殿試的名次先後打起了賭。一個賭的是張嗣修在前,呂興周居中,王謙最後,另一個賭的卻是張嗣修在前,王謙居中,呂興周最後。但其中有一點卻是兩人全都認準的,三人肯定都在二甲,絕不會落到三甲。但對於呂調陽和王崇古誰更強勢的問題,卻各自看法不同。

年歲更小的那門房突然沒好氣地撇撇嘴道:「王崇古之前當刑部尚書的時候,還加了柱國,這次兵部尚書眼看就要出缺,他鐵板釘釘會補上。再加上他年紀一大把,朝廷為了撫恤老臣,肯定會對王謙好一點,至於次輔呂閣老,那是個謙沖的人,肯定不會爭名次。」

「你這真是蠢話。這種事什麼時候要閣老尚書親自去爭,讀卷的時候,別人哪個心裡沒數?再說了,王崇古和首輔大人未必就是一條道的,今天既然是殿試日……啊!」

因為爭得面紅耳赤,那年長的門房直到發現面前多了一個人,這才恍然醒悟過來,登時心裡咯噔一下。尤其是當認出那風塵僕僕的來人時,他就更加害怕了,慌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顫抖地說道:「小的,小的不該一時嘴碎……」

汪孚林按照規矩先去了一趟通政司,具折請求御前復奏此行廣東之事,然後又去了都察院,因為內閣首輔張居正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瓚都被召去殿試讀卷,所以他方才得以回來。

剛剛在汪府門前下馬到走過來時,他已經聽到了這兩人在吵什麼。此時此刻,面沉如水的他見那個年輕門房先是愣頭愣腦,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跟著跪了下來,他便淡淡地說道:「朝中大事直接拿來打賭也就罷了,不過是一時玩笑,但居然在門口爭執得連正經職司都忘了,豈可輕饒!來人,給我看好大門,押了他兩個隨我進去!」

見汪孚林身後從人應聲上前,兩個門房登時大驚失色,還不等開口求饒,嘴就給堵了,竟是被人如同拎小雞一般提了入內。這動靜立刻驚動了裡頭,可林管家匆匆出來,一認出是汪孚林,就把其他事情都拋在了腦後,滿臉堆笑地上前問候。汪孚林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旋即問道:「今天是殿試日,伯父是在兵部,還是回頭要參加讀卷?」

歷來殿試讀卷官,除卻閣老和尚書們之外,餘下的人就要看天子的選擇,因此汪孚林才多添了一句。在他的目光逼視下,那管家額頭微微冒汗,訥訥說道:「因為譚尚書病重在家不讀卷,皇上點了老爺為讀卷官,估計一時半會沒法從宮裡出來。不過四老爺在家,夫人也在。」

汪孚林知道所謂四老爺指的是汪道會,他注意到汪道貫不在,頓時心中一動:「叔父也在殿試?」

林管家苦笑點頭,聲音又低了些:「因為二老爺參加殿試,所以老爺原本是和首輔、次輔以及王尚書一塊請辭讀卷官的,但皇上執意不許。」

汪孚林當然知道,汪道昆又不是萬曆皇帝身邊的講讀官,在天子面前還沒這個面子,此次沒有避嫌,應該是沾了張居正、呂調陽、王崇古的光。然而,汪道貫能中進士是好事,可照此次朝中權貴子弟扎堆應考的架勢,要想在二甲佔據一席之地恐怕是很難了,說不定會落到三甲。當然,汪道昆和殷正茂許國當年也不過是三甲進士,名次問題也不算太要緊,可再想想張四維之前竟然沒有通過主考會試之便把汪道貫刷下來,這就太可疑了。

他本待問林管家要一份會試榜單來看,但正好看到被自己拎了進來的兩個門房,就吩咐林管家屏退了其他人,將事情原委始末略提了提,見林管家登時臉色一沉,他就說道:「論理是我越俎代庖,但汪府在京城好歹也有些名聲,若不是被我,而是被別人聽到,伯父恐怕就不止是約束下仆不力這點小過失了。」

「是是是,都是小的這些天太過怠慢疏忽。」林管家滿頭大汗,盯著那兩個門房的眼神,那更是猶如利劍一般,恨不得在他們身上戳幾個洞出來。

「人先找間空屋子看好,等我見過伯母和仲嘉叔父之後再說,此事你先不必聲張,只說他們得罪了我就是。」嘴裡這麼說,汪孚林心中卻另有盤算。他並不是那麼嚴苛的人,哪裡就會因為下人嘴碎便喊打喊殺?

汪孚林既是如此吩咐,那林管家自是無話,哪怕人依舊是汪孚林的隨從看著,門前也暫時是汪孚林的人守著,他也沒敢如何。要知道,因為譚綸突然病情加重,甚至幾近彌留,汪道貫要應考,汪道昆要讀卷,吳夫人則是自己也身體不大好,家中一時顧不上,他又忙著幫譚綸聯絡太醫院的御醫,尋醫問葯,否則門前又怎麼會鬧出這種事情來?一想到汪道昆回來之後聽說這事,指不定會怎麼大發雷霆,他就滿心忐忑不安。

而汪孚林前去探望吳夫人時,卻沒有拿出在林管家面前的這番說辭。因為他之前買下的小宅子給了岳父葉鈞耀,自己兩年前買的那客棧改的宅子只派人去說了一聲,所以這次一進京就先到了汪道昆家,此時笑著行過禮後,就摸著肚子說又累又餓。

吳夫人知道汪道昆最重視他這個侄兒,忙叫人去服侍了他洗臉更衣,又讓人去廚下催了點心,竟是猶如半個母親一般。等到汪道會帶著侄兒汪無競一塊過來時,就只見汪孚林正在狼吞虎咽吃東西,汪無競也就算了,汪道會頓時打趣道:「原來是咱們的食神回來了。」

把嘴裡的豌豆黃給吞了下去,汪孚林這才起身見過汪道會,卻沒理會這食神的戲謔,又伸手把行禮的汪無競給攙扶了起來。寒暄過後,他就詢問起了之前會試的榜單,得知沈懋學名列前茅,之前在宣城見過的馮夢禎、屠隆也榜上有名,湯顯祖和焦竑卻落了榜,他頓時暗嘆科場如戰場,真是半點不假。然而,汪道會接下來說的一句話,卻讓他略微有些失神。

「湯海若太清高了,首輔二公子數次相邀與會,他硬是不肯去,這一而再再而三,未免就惹惱了人,落榜也就不奇怪了。至於焦山長,則是時運不濟,聽說是會試的時候一時忘了避諱。」

儘管汪孚林只在宣城沈家和湯顯祖相交過一陣子,但對於汪道會的評價,他不得不承認,這還真符合湯顯祖的性子。至於焦竑的壞運氣,那確實是神仙都沒法子。當然,此次更重要的是汪道貫杏榜題名,他忍不住探問汪道會怎的沒去參加,得到的答覆卻是無奈的一聲嘆息。

朝中大臣家的子弟去參加今科會試的太多了,而且一個個全都題名杏榜,難不成要汪家再拔個兄弟同榜的頭籌回來?張居正家裡那麼多兒子,這次都沒那麼干呢!而且,說實在的,他的把握沒那麼大,就連汪道貫,這幾個月在許國那兒與其長子臨時抱佛腳似的磨練制藝,那可謂怨氣衝天。相形之下,許國長子卻還是落第了,據說是卷面有污點,他卻覺得這種說法不大可信,但這些話就不好對汪孚林說了。

吳夫人見叔侄倆對視苦笑,便有心活絡氣氛,當下便吩咐汪無競道:「大郎,你到許家去送個信,就說你兄長來了,把金寶叫回來。再去葉家通知一聲……」

汪孚林本也打算叫金寶過來問問,吳夫人既是如此貼心,他倒省事了,但對於岳父那邊,他就立刻笑說已經打發了人過去通知,也就免得汪無競再跑一趟。在吳夫人那裡盤桓片刻,他就和汪道會一同起身告退,卻是到外頭汪道會的書房去說話。

雖說平日里汪道會和汪道貫常常佔用汪道昆的書房,但京城汪家即便遠不如在松明山老宅的園林那般齊整,兄弟三人還不至於真的連書房都擠在一塊,不但如此,對於平日結交士人,又能充當幕僚的兩個弟弟,汪道昆更不會委屈了他們,每人一個獨立的院子,隨從也是獨立調撥,每月花銷全都是比照著自己。此時此刻,踏入汪道會的書房時,汪孚林四下一掃,目光倏然間就落在了書架間的一個花瓶上。

霽紅?不是吧,也許是類似的東西……要知道這是真正的御用器皿,旁人得之視若珍寶不說,而且也絕對會束之高閣不為外人知,畢竟是犯忌的,都說自從宣德之後,連景德鎮的御窯都已經燒不出這種好東西了!

汪道會順著汪孚林的目光看去,呵呵一笑,笑說一句不過是仿的,工藝遠不如真正的霽紅,這才徑直來到書桌旁,將會試的杏榜抄本拿了給汪孚林。汪孚林這才收回了目光,一目十行地掃過那一個個名字,當最終看完之後,發現張嗣修赫然名列前十,沈懋學更是佔據了第四名的高位,王謙和呂興周都在三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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