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十府巡按 第七二七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呂光午的師弟?

盧十三打量著汪孚林那顯然屬於文弱書生的身材,著實難以相信,然而,他更加震驚的,是對方那最後幾個字,呂光午去招撫海盜是受其所託?

他阻止了想要追問的妻弟,緊盯著汪孚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敢問閣下到底是誰?」

「廣東巡按御史,汪孚林。」

這短短不到十個字,卻讓石陸倒吸一口涼氣。見姐夫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都沒有,他簡直佩服極了。要知道,這年頭文貴武賤,哪怕是堂堂總兵,在督撫面前也是說跪就跪,地位和開國之初那些武官勛貴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也就是戚繼光李成梁這樣上頭有人,同時又功勛彪炳的一國大將,這才能夠說話有底氣。

總兵都如此,下頭各級軍官那就更加不值錢,如果知道新任廣東巡按御史在此,駐守柘林的那位指揮使,屁顛屁顛來拜見時肯定要跪的!

然而,石陸卻佩服錯了人,因為此時此刻盧十三不是面無表情,而是震驚得沒了表情。雖說他和呂光午也就相處過沒幾天,可也聽其不無自豪地提起過,其師是泰山學派的大儒,常年不呆在家裡,而是在遊歷天下,四處講學的俠士何心隱,照這麼說,這位現任廣東巡按御史汪孚林竟然也是何心隱的弟子嗎?否則師兄二字談何說起?

可是,他只是個沒有軍籍的軍余,因此之前連戰功都沒上功勞簿,更不要說敘功。這樣一位十府巡按特意來尋訪自己,那又是為什麼?

想得太多,就以至於盧十三竟是整整獃滯了許久,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按照道理,人家是官,他只是民,這納頭便拜半點都不過分,可單幹走私販子時間長了,膝蓋比從前硬得多,他又有些屈不下這條腿。到最後,他乾脆退後幾步深深一揖,直截了當地問道道:「不知汪爺造訪草民一介軍余,所為何事?」

姐夫,你這話太生硬了吧?說不得人家就能給你一個錦繡前程呢?年紀小,總有一股雄心壯志的石陸在心裡瘋狂腹誹,可畢竟之前戴著斗笠戲耍一下姐夫已經是極限。在如今這種場合,他終究不敢越俎代庖——否則事後非得被盧十三削死不可!

汪孚林倒也不指望憑藉著這個十府巡按的身份,到哪都得到納頭便拜的待遇。但他同樣清楚,這年頭文貴武賤,軍中要出頭,要麼如同戚繼光李成梁那樣一開始就得貴人青眼,機緣天成,自身又文武全才,軍略出眾——但即便戚李二人,那也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他們都出身世襲軍官之家,至少也有指揮僉事以上的世職!而尋常平頭軍戶要一步步成為高級軍官,那幾乎是不可能事件,而且更鮮少有接觸到他這樣層級實權文官的機會。

因而,對於盧十三那敬而遠之的謹慎,他當然能夠理解,當即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此行要去南澳島上的南澳總兵府,我需要一些熟悉柘林以及南澳一代地形的人佐助去做一件大事。我聽說,你擅長水戰,操舟之術更是爐火純青,可願意隨我同行?」

見姐夫臉色凝重,但眼神中分明滿是猶豫,石陸終於忍不住了,立刻開口說道:「汪爺,我姐夫剛從外頭回來,太陽曬暈了,腦袋只怕有些不好使,您請稍待片刻!」

說完這話,他一把拖起盧十三就往外走,到了院子里,他對真的搬了張凳子守在大門口的姐姐石氏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又掃了一眼院子里汪孚林帶來的幾個隨從,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姐夫,這位汪爺既然稱呂公子為師兄,又能找到你這裡,那他說的這一重關係肯定不假。你得罪了軍中上官,又不肯連累從前那幫弟兄,這輩子難道就只當個走單幫的走私販子?之前我還想過,你也不如下南洋去賭一賭,可又怕姐姐擔心受怕,現在這是難得的機會!」

見盧十三輕輕嘆了一口氣,石陸就加重了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對方的性情為人都不知道怎麼樣,但你想想,泰州學派那位何先生名氣那麼大,收學生總得精挑細選吧?退一萬步說,他若真要把你當炮灰,你到時候也可以不去啊……」

這一次,他卻被盧十三打斷了:「小十六,你就是太聰明了!有些船一旦上去,那就再也下不來了。」

盧十三在小舅子肩膀上拍了拍,發現其正獃獃發愣品味著他這句話,他搖了搖頭,重新又進了屋子。看到汪孚林正悠閑自得地在乏善可陳的屋子裡轉悠著,他便沉聲問道:「敢問汪爺,為何需要我這樣的人佐助?」

「我此來,有曾經在抗倭戰場上身經百戰的戚家軍老卒五人隨行。然則戚家軍擅長陸戰,鴛鴦陣固然天下無雙,但如今海盜輕易不會上岸,所以我需要精通水戰的一批銳卒作為預備。至於是什麼預備,你若肯答應,我可以告訴你,但卻得等到了南澳總兵府之後。我知道,若真有戰事,難免會有死傷,所以,但凡應徵之人,每人黃金二十兩作為安家費,戰功另賞!」

這麼優厚的待遇!

剛剛摸到門口的石陸頓時怦然心動,要知道,他這次護送那個漳州府商人去杭州,一路上餐風露宿,辛辛苦苦走了幾個月的報酬,也不過是五兩銀子,就這樣已經是非常優渥的美差,而現如今汪孚林竟然一開口就是黃金二十兩,官府里什麼時候有這麼大方的官了?他差點想要開口嚷嚷一聲我想去,但終究還是舔了舔嘴唇,沒敢搶在姐夫前頭。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果然,縱使是盧十三,也擋不住這樣的誘惑:「汪爺此話當真?是走之前就先發這筆錢?」

「不錯,但我要的是好手,不要濫竽充數的傢伙。而且,要隱秘,要快,收一個人,就給二十兩黃金,童叟無欺。」

這是做生意嗎?居然還童叟無欺!

石陸又是一陣瘋狂腹誹,但這一次,他終於是按捺不住了,竄進屋子裡就拍胸脯道:「汪爺算上我一個!雖說我功夫比姐夫差點兒,但水上如履平地,最重要的是,我正好知道誰有一條好船,卻正愁沒地方發揮作用!那條船可大了,船主就是不敢開出去!」

「小十六,你給我閉嘴!」盧十三狠狠瞪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小舅子一眼,心裡卻分外明白,要拿這二十兩黃金,恐怕是要拚命的,否則人家何至於如此重賞?然而,他辛辛苦苦做走私販子,卻因為本錢太少,進貨的地方不肯賒欠,而且風險又大,有時候還要接濟某些曾經和他並肩打過仗的軍余兄弟,一年到頭的收入,也僅僅是只夠糊口。更何況,他和妻子成婚多年卻沒有子女,也希望能夠讓其有一筆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本錢。

更何況,剛剛汪孚林的話語中,提到了他身邊還有戚家軍老卒隨行,這就意味著,這位巡按御史除卻認識呂光午這樣的豪傑,在官面上的支持也足夠!

因此,雖說喝止了石陸,但盧十三還是最終下了決心:「汪爺要多少人?」

這樣的回答,無疑表明了盧十三的態度。見石陸喜形於色,汪孚林也暗自鬆了一口氣。畢竟,底牌盡出,賞格也開了出去,如果得到的回答卻是拒絕,他為了保密只能扣人,那就麻煩大了。

因此,他很爽快地說道:「至少三十人,如果能招募到五十人,那也未嘗不可。還是那句話,我要精兵強將,不要濫竽充數的新丁。我會把戚家軍老卒都派給你去做這件事,但動作要快,明日我就要去南澳,船隻和人手,全都要在那時候之前準備好,不露出半點風聲。」

可現在已經是中午了!

此話一出,石陸也開始緊張了起來,心裡迅速盤算著自己認識的人中,有那些可靠而又身手好的可以推薦。而盧十三則是在合計了一陣子之後,點點頭答應道:「好,我一定辦到!」

當汪孚林回到客棧時,身邊的人已經只剩下了兩個。戚良等老卒事先都埋伏在盧家周邊,一來只要盧十三答應,立刻就可以跟著去招募人手,二來則是如若盧十三不答應,因為聽去太多消息,也會被挾持帶走,以防走漏了風聲。所以,眼下無疑是最好的結果。

本來他們這一大幫子外地人入住柘林鎮的客棧,哪怕是分散成幾撥,也很容易讓人看出破綻,但因為馮師爺推薦的嚮導不是一個,而是三個,柘林鎮中亦因為是走私聖地,外鄉人不少,總算稍稍掩蓋了幾分。

汪孚林單獨包下了一整個院子,此時一回到屋子,他就叫來了秀珠。不得不說,他用陳炳昌絆住這個太過衝動的丫頭,確實是很好的方法,從廣州出發到現在,秀珠愣是沒出過半點狀況,他可謂是少了後顧之憂。見人進屋之後屈膝行禮,沒有開口問接下來的行蹤,又或是提出什麼不合情理的要求,汪孚林略感欣慰,當即開口說道:「明日,我要去南澳總兵府。」

這是秀珠此回跟出來後,第一次從汪孚林口中聽到確切的目標。她張了張口,但彷彿是想到了自己的承諾,最終竟是沉著地說道:「不管去哪,我都聽汪爺您的。」

「很好。」對於這個預料中的回答,汪孚林點了點頭,「而明天出發時,你換掉這身丫頭的打扮,到時候就是我的隨從。在總兵府,不要透出半點你和林道乾有什麼恩怨這種話,尤其是那什麼我是他女兒這種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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