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災星高照 第六四五章 又是假的!

滿桌子狀元樓送來的最上等席面,姚府尊身邊的兩個師爺親自作陪,再加上一個綺年玉貌的丫頭侍酒,甚至還請了容貌昳麗的一個女先兒來唱彈詞,然而,被奉為上賓的那個灰衣年輕人卻是殊無半點喜色,眉頭自始至終緊緊擰在一起,無論別人如何殷勤勸酒,如何介紹菜肴,他卻從來都只是淺嘗輒止。到最後,他甚至不耐煩地徑直摔了筷子。

「姚府尊便這樣託大,到現在連個迴音都沒有?」

兩個師爺趕緊上前你一言我一語打岔勸解,好容易給姚府尊找了一堆理由,把人復又勸了回來坐下,他們方才暗地裡抹了一把汗,少不得埋怨姚輝祖把這爛攤子丟給他們倆,自己卻不知道躲哪去了。好容易死活多灌了這位姚輝祖再三告誡身份極其要緊的仁兄幾杯,他們又用眼神示意了那彈唱兼賣身的女先兒跟去官房伺候,其中一個師爺甚至悄悄尾隨跟了過去。等到確定裡頭確實傳來了某些不堪入耳的聲音,他才鬆了一口大氣。

總算是又拖延了少許時間……不過府尊要是再不露面,他們可就撐不下去了!

就在耳聽得裡頭那聲音彷彿漸漸偃旗息鼓,喘息聲也逐漸平靜了下來,眼看那一對鴛鴦就要出來了,那師爺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轉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同伴,緊跟著就是一句如蒙大赦的話入耳。

「府尊說了,把人帶去他書房。」

有了這話,接下來兩個師爺總算是有了底氣,等到那位神清氣爽的灰衣年輕人出來,那女先兒卻不見蹤影,他們心知肚明,只叫了一個丫頭進去收拾,這才賠笑請人去府尊書房說話。等到目送這位進入了府尊的書房,大門掩上,兩人方才面面相覷了起來。

怎麼說自家府尊也是徽州地面上最大的官了,這傢伙卻這般牛氣,架子天大,雖說府尊沒有明講,可難道是傳說中的廠衛中人?

書房中,姚輝祖一見灰衣年輕人進來,就含笑說道:「因為衙門事務繁忙,所以只能命師爺招待,實在是多有怠慢。」

「哪裡,婺源休寧先後一亂,府衙縣衙又鬧出亂民圍堵的事情來,姚府尊忙不過來也不奇怪。」濃眉大眼八字鬍的灰衣年輕人微微一笑,繼而就從容淡定地說道,「只不過,上命在身,姚府尊還請儘快發下牌票才是。如此你可以從余懋學家抓到婺源之亂的另一個罪魁禍首,而余懋學家裡竟然窩藏鬧事主犯,我也可以回去京師復命,這可以說是一舉兩得,姚府尊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話是這麼說。可余懋學雖說革職為民,在婺源卻是聲名卓著的文人,如若有真憑實據說是他窩藏府衙通緝要犯,本府當然可以下這個牌票,但若是撲空,這就非同小可了。」說到這裡,姚輝祖彷彿沒注意到那灰衣年輕人一瞬間微微一變的臉色,笑容可掬地說,「不如這樣,本府派出快班快手二十名給你,算是你東廠的人,由你亮出東廠的名義直接到余懋學家去搜捕,如何?」

「姚府尊你這是什麼意思!」那灰衣年輕人終於遽然色變,猛地站起身來便厲叱道,「這是馮公公之命,我東廠只負責盯人,卻不管抓人,你這是想要陷馮公公於不義?要是真的能讓錦衣衛和東廠去抓人,我還用得著在你這徽州府衙浪費時間?我把話撂在這裡,余家你愛去不去,我已經把話傳到了,這就回去見我家大人復命!」

「站住!」幾乎是在那灰衣年輕人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姚輝祖也隨之拍案而起,「我看你不是什麼奉了馮公公之命,而是要成心誆騙了本府去余家抓人,到時候鬧大了,你好趁機煽風點火!什麼東廠緝事探子,你倒是知道錦衣衛畢竟出沒得多,官府接待過不少,所以冒充錦衣衛容易穿幫,就把東廠這名頭給安在了自己的身上,可你卻不知道,東廠根本就不用這烏木腰牌,即便下頭的緝事探子,用的也是鎏銀銅牌。而且馮公公何等樣人,東廠辦事,豈會逼迫地方官府出人出力?」

聽到姚輝祖這凌厲的詰問,那灰衣年輕人已經走到了門口,去拉門的右手卻已經顫抖了起來。他緩緩轉過身,打量了姚輝祖一眼就冷笑道:「姚府尊還真是自作聰明,東廠是何等地方,怎有人敢假冒?」

這冒字剛剛出口,他就沖著姚輝祖撲了上去,可就在他欣喜能夠抓住這位徽州知府挾持為人質時,突然就只見其背後那寬大的黃花梨大屏風上方,一條人影敏捷地騰躍了出來。意識到有埋伏,他心中一驚,可這時候若退到外頭,要面對的很可能是大堆差役,也只有在這屋子裡可能有一線生機,因此他毫不猶豫繼續往前沖。可就在他的雙手眼看就要揪住姚輝祖的領子時,眼前卻突然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是什麼粉塵蔓延看來,一下子什麼都看不見了。

而幾乎就在眼前看不清東西的同時,他只覺得脖子一涼,那種分明是利刃加頸的感覺立刻讓他空前謹慎了起來,只是猛地一偏脖子,朝著那兵器的方向遞出去一拳兩腳。然而,帶著呼呼勁風的拳腳卻全都落在了空氣里,一貫自負武藝的他竟是判斷錯了方向。這一步錯的結果立刻是步步錯,再加上空氣中那粉塵嗆入了鼻子和嘴裡,他幾乎本能地想到地痞惡霸們用的生石灰,登時為之大駭。

可就在他連聲咳嗽的當口,他只覺得肩關節被人迅速扭動了兩下,竟在瞬息之間被人摘脫了臼!

直到那漫天白粉終於漸漸散去,他方才注意到一個年紀比自己更小的少年從自己身側緩緩走過,隨即來到了姚輝祖的身邊正對著他站定。至於自己身後依舊有人拿劍斜架在他脖子上,可因為他無法回頭,別說設法看到對方容貌,連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唯有死死盯著姚輝祖身邊的那少年看了好一會兒,見對方不到二十,這會兒面對他的審視鎮定自若,他終於苦笑了起來。

「想當初聽說歙縣縣衙門口的那幫人是松明山汪公子給攆走驅散的,我就該知道,這次的事情你早放風聲宜緩不宜急,又隱身幕後,就是因為你早猜到我們會不服,會大鬧開來,於是只等著收拾殘局!」

「程公子高看我了,我只不過是因為前些年這夏稅絲絹紛爭就曾經鬧得沸沸揚揚,所以有些警惕,潑一盆涼水降降溫而已,沒想到你們這些人居然能把事情鬧得這麼大。我本來以為,休寧吳大江等人竟然冒陳縣尊之名,打算把告急文書傳遍江浙閩廣,這就已經膽大包天了,可現在看來再大膽也比不過你大膽,竟然假扮東廠緝事探子,到府衙來騙姚府尊去余懋學家裡抓你自己,真是好膽色!」

姚輝祖登時只覺得眼皮子狂跳。眼前這個莫非真是上了府衙通緝榜文的程任卿!

「成王敗寇,你就算贏了也用不著如此諷刺我!」程任卿眉頭一挑,正想動一動肩膀,卻不想側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劍一下子收緊了一些,他只覺得肌膚甚至能夠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鋒芒貼近的森冷。他只能僵著脖子放棄了動彈的舉動,氣咻咻地問道,「你真的就是憑剛剛說的那幾點揭破的我?」

「當然……不是!」汪孚林見程任卿一下子僵住了,他就笑著說道,「東廠究竟用的什麼樣的腰牌,我又沒和東廠打過交道,我怎麼知道?至於東廠平時會不會讓地方官府配合行事,我也同樣不知道。至於馮公公的行事風格,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你憑什麼說我是假的?」程任卿幾乎要氣炸了肚子,偏偏這時候,身後傳來了撲哧一聲笑,顯然竟是女子。那一瞬間,他想起之前歙縣令還是葉鈞耀的時候,曾經有太湖巨盜聽信謠言摸進縣衙挾持縣令,卻被汪孚林和葉家一個婢女手刃,這麼一想,身後那是何人就不言而喻了。

見程任卿咬牙切齒,汪孚林當然不會說,小北在婺源見過你,哪怕你喬裝打扮,可對於一個跟蹤過你,又熟悉你走路方式,說話聲音的人來說,心存定見把人認出來就不成太大問題。最要緊的是,小北剛剛氣急敗壞趕回家裡,說的本來就是余懋學家裡發生的變故。

因為小北說,有自稱是錦衣衛的人直接看住余家大門,說是奉上命!既然如此,自稱錦衣衛,以及府衙自稱東廠的兩撥人,就總有一撥是假的,要賭這位出現在府衙的東廠緝事探子是假的,總比賭那些堵了余家大門的傢伙是假的,風險要低得多。

而且,小北是在吳琯到了婺源開始安撫彈壓,而後捉拿首惡的時候,不合盯上了丟開其他人自己跑路的程任卿,直到後來發現疑似錦衣衛的人,這才丟開程任卿去盯另一撥,發現錦衣衛去了婺源余家後,就趕忙去通知了吳琯一聲,而後受這位婺源縣令所託在余家那邊盯了幾天,結果發現錦衣衛堂而皇之堵了余家大門,她這才連忙緊趕慢趕回來,這自然是第一手的消息。

所以,他狡猾地笑道:「很簡單,因為我就在數日之前去過婺源,我見過你。」

程任卿沒想到汪孚林會拋出這樣一個答案,哪裡知道汪孚林是信口開河,只當是真的。然而,他卻很不服氣地說道:「若不是因為這次實在是被逼急了,我也不會對余先生這樣的婺源名士有什麼不敬,我想著只要府衙敢出牌票,整個婺源士林乃至於南直隸士林就會炸開鍋,到時候說不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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