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節

白米斜街在地安門外,什剎海南。張之洞不知何所本,稱之為「石閘海」,但連他家的聽差,都一仍舊名,將「什」字念成「結」。

轎子到門,張家的聽差出來擋駕,說他家主人到會賢堂去了。會賢堂是張之洞的廚子所開的一家飯莊子,就在什剎海以北。京里提得起名字的大小館子,都有一兩樣拿手菜,會賢堂得地利之便,以鄰近荷塘中所產的河鮮供客,名為「冰碗」,所以夏天的買賣極好。到秋風一起,自然門前冷落,而今年不同。

原來自親貴用事,官制大改,多少年來循資漸進的成規,已在無形中失墜。為求幸進躐等,苞苴奔兢之風大熾。會賢堂既是張府庖人掌柜,張之洞的文酒之會自然假座於此,然則仰望「南皮相國」的顏色,想藉機接近,或者打聽官場的行情,會賢堂就是一道方便之門了。

袁世凱心想,既然來了,不肯稍稍迂道一顧近在咫尺的會賢堂去一會張之洞,足見來意不誠,比不來更失禮,因而繞道北岸。只見會賢堂前,車馬紛紛,其門如市。不過等袁世凱的大轎一到,圍在一起閑談聚賭的轎班車夫,自然都斂跡了。

傳報入內,張之洞少不得離座相迎。略事寒暄,主人引見了一批他從武昌帶來的幕僚,袁世凱認識的只有一個號稱「龍陽才子」的易順鼎。

其時,張之洞已經罷飯,聚客茗飲,亦將散場,只為袁世凱專程來訪,不得不強睜倦眼陪著說話。見此光景,袁世凱覺得有些話不便出口,更無法深談,只說:「慶王特為致意,請中堂務必明天就接事。有好些緊要條陳,可否要取決於中堂。」

其實奕劻並未托他傳話,也沒有什麼非張之洞不能定奪的條陳在軍機處,他此來只是勸張之洞別鬧脾氣,所以用這樣的說法敦促。

張之洞亦是愛受恭敬的人,聽袁世凱這麼一說,就有閑氣,亦可消釋,拱拱手說:「是了!明天我到內閣接了任,隨即入樞。」

「恭候大駕!」袁世凱站起身來又問:「有沒有什麼可以為中堂效勞之處?」

「言重,言重!」張之洞說:「來日方長,仰仗之處正多,眼前還不必麻煩老兄。」

張之洞入樞的第三天,接到兩江總督端方的一通密電,說是署理江蘇巡撫陳啟泰「嗜好甚深,不堪封疆重任」,力保湖北藩司李岷琛繼任蘇撫,並建議以湖北臬司梁鼎芬,調補藩司。

「午橋主張,我無意見,請列公合議!」張之洞將端方的電報,請同僚傳觀。

這天奕劻沒有到班,傳觀由載灃開始。他跟鹿傳霖都沒有話,傳到袁世凱手裡,一看便知此事的來龍去脈了。

原來江蘇巡撫陳夔龍調任川督,朝命本以浙江巡撫張曾揚調任江蘇。而張曾揚由於處理「鑒湖女俠」秋瑾一案,處置過於嚴峻,江浙兩省的士紳,大為不滿,所以對他的新命,紛紛表示反對。江蘇士紳甚至公然表示拒絕他到任。

其時陳夔龍已經奉准給假三月,回籍省墓,更有件大事是要趕在十月初十慈禧太后萬壽以前到京。如今張曾揚不能到任,他便不能交卸,豈不誤了行程?因而電請以江蘇藩司陳啟泰署理巡撫,以便剋期交代,進京祝蝦。

這是必定會邀準的事,也是陳夔龍分內可以作主的事。江蘇向來有兩藩司,江寧藩司隸屬總督,江蘇藩司則歸巡撫管轄,而端方卻認為陳夔龍作此決定,應該先要徵得他的同意。

居然不經知照,徑自出奏,深為不悅。但以無從與陳夔龍作梗,便遷怒到陳啟泰頭上了。

這些情形,袁世凱已有所聞,如今看到端方的電報,立刻便知道他的用意。只是要跟陳啟泰為難,而非薦賢。李岷琛是張之洞的舊部,梁鼎芬更是武昌抱冰堂上的紅人,如此迎合,自然會得張之洞的支持,借李以逐陳。

袁世凱一向輕視他這個拜把弟兄,心裡在想:端老四這下又失策了!只為報沒來由的睚眥之怨,平白地長他人的志氣,江蘇巡撫落在張之洞舊部手裡,是以增他的聲勢,相對地便是減了自己的威風。如何見不及此。

於是,袁世凱笑笑說道:「伯平是不是抽大煙,還在疑似之間。至於少東的痼疾甚深,是我在天津親眼得見的,莫非午橋竟不知道?」

這一說,張之洞無法再為李岷琛撐腰,只問:「慰庭,那麼你看,怎麼復他?」

「朝廷已有電旨,准伯平署理蘇撫,不能隨便收回成命。至於蘇撫應該派誰,不妨等筱石到京以後,當面問一問他,究竟伯平的精神如何?能不能勝任?再請旨辦理。」

「好!就這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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