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節

端午一早,命婦進宮賀節,王公貝勒的福晉、格格到了許多。

其中自然以醇王福晉的風頭最健,恰好又逢她次子溥傑滿月,所以為慈禧太后賀節以外,還有一片為醇王福晉賀喜之聲。

午間賜宴已畢,慈禧太后需要休息,年紀大了喜歡熱鬧,雖靠在軟榻上打盹,卻仍舊吩咐:「你們別管我,只管自己玩兒。可就是別走遠了。」

於是醇王福晉、榮壽公主、奕劻的居孀之女四格格、皇后的胞妹、鎮國公載澤的夫人,聚在寢宮後面的屋子裡閑談。

在榮壽公主導引之下,話題很自然地轉到慈禧太后萬壽上面,「今兒五月初五,日子過了一半了。」醇王福晉問道:「大姐,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十月初十,五月初五,可不是過了一半了嗎?」四格格失驚似的:「日子好快,一晃兒就到了。」

「大姐!」醇王福晉重申前問:「咱們是該怎麼孝敬呢?」

「那還不是憑各人的孝心。」榮壽公主回答說。

「話不錯!可是總得看看老佛爺的意思。順者為孝,愛熱鬧是熱鬧的辦法,愛清靜是清靜的辦法。」醇王福晉又問:「大姐,你聽老佛爺提過沒有?」

「提倒提過。」榮壽公主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啦?怎麼說來的?」

「老佛爺自然體諒大家,說不必鋪張……。」

「不!」澤公夫人搶著說:「老佛爺歸老佛爺,咱們還得好好兒盡孝心。」

「對了!就是這話。」醇王福晉問道:「七嫂,你聽七哥是怎麼說的,部里能撥多少款子?」

「七哥」是指載澤。從載振開缺以後,度支部尚書溥頲調農工商部,遺缺便補了載澤。

所謂「部里能撥多少款子」,不言可喻,是問度支部為萬壽慶典能撥款幾何?

「這倒不知道。」澤公夫人說:「他還能少撥嗎?」

「撥得可並不多。」四格格插進來說:「不過不能怪七哥。」

「怪誰呢?」澤公夫人聲音中非常惶恐,「七爺可是決不敢少撥的!」

「怪誰啊?自然是怪軍機。」

「怪軍機?」醇王福晉問:「莫非怪慶叔?」

「我家老爺子也作不了主。」四格格答說:「如今是瞿大軍機掌權,他說不行,就是不行!」

聲音很大,有些負氣似的,只是在閉目養神的慈禧太后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就想到瞿鴻璣平時的奏諫:「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錢要多花在地方上。宮中的用度,應該盡量撙節。內務府冗員太多,亟宜大加裁減。」如今才知道,他還剋扣著萬壽的用費。

「這位瞿大軍機再幹下去,咱們旗人的臉皮,都讓他撕完了!」四格格恨恨地說:「當然一半也怪自己不爭氣。」

「怎麼呢?」澤公夫人問。

「嗐!七嫂,」醇王福晉心直口快地說:「四姐自然是指振大爺的事。《京報》可是挖苦得過分了一點兒。」

「也不只這一件事。反正冷嘲熱諷,盡罵咱們旗人不對!

也不知他安的什麼心?」

「四姐,」醇王福晉接著四格格的話問:「聽說辦《京報》的汪康年,是瞿大軍機的得意門生,兩家內眷走得很近。可有這話?」

「怎麼沒有?」四格格冷笑道:「也不知泄漏了多少機密大事?說句實話,咱們知道的事,還沒有外國人多!」

「外國人?」

「什麼英國、日本派在這裡的訪員,不是外國人嗎?」

「這些人!」醇王福晉失驚地問:「那不要登報嗎?」

「當然。」

「老佛爺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誰敢在老佛爺面前多嘴?」

「這不成了私通外國嗎?」

「也可以這麼說吧!」

「那可是你說的那句話了,」醇王福晉說:「這位瞿大軍機到底是安著什麼心呢?」

「誰知道?」四格格用一種祈求的聲音說:「老天保佑,可千萬別又連累了皇上!」

「怎麼呢?」醇王福晉與澤公夫人同聲相問。

「你們想……。」

「四妹,」是榮壽公主用威嚴的聲音打斷:「你別說個沒有完了,凡事有老佛爺作主,要你著什麼急。」

榮壽公主在「載」字輩中,極其權威,這樣疾言厲色地告誡,四格格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

在此沉默之際,前面卻有了聲音。「大格格!」是慈禧太后在喊。

「在這兒哪!」榮壽公主輕聲說道:「前面去吧!醒了。」

到得軟榻前面,只見慈禧太后雙眼怔怔地望著空中,不知在想什麼心事?他人悚息以待,唯有醇王福晉恃寵撒嬌似地說:「老佛爺倒是在想什麼呀?」

慈禧太后沒有答她的話,只說:「大格格,你叫人把那個什麼《京報》,找幾份來我瞧。」

「是!」榮壽公主向四格格微微瞪了一眼,彷彿在責備她闖了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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