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節

兩廣總督周馥來了一個電報,說是「亂黨」鬧事,愈形猖獗,目前除了儘力防範以外,還得加意安撫會黨,以免相互勾結,蔓延而成不可收拾之禍。詞氣之間,亦微露精力衰邁,力不從心之意。

慈禧太后一看這個奏摺,不免又上了心事。榮壽公主察言觀色,知道奕劻與袁世凱的密謀已經發動了,便關切地旁敲側擊,很快地讓慈禧太后吐露了煩惱。

「還不是鬧『亂黨』!為什麼『亂黨』總是出在廣東呢?」「『亂黨』那裡都有,只看地方官行不行?」榮壽公主說:「山東緊挨著直隸,當年拳匪就不敢進德州一步。」

「那是袁世凱。」

「周馥不是袁世凱的親家嗎?」

「是啊!可是,袁世凱是袁世凱,周馥是周馥!」

榮壽公主不作聲了。慈禧太后亦沒有往下再談,靜等軍機處議奏。誰知就在這時候,廣東又來了個急電,說欽州土豪劉思裕聚眾劫掠,有攻打城池之意,來勢洶洶,請速派大軍,兼程入粵剿匪。

這個電報到京,是扣准了時候的。送到軍機處,恰在上午十點多鐘。軍機章京譯好送呈軍機大臣,瞿鴻璣略略看過,隨即吩咐用黃匣子送至內奏事處,轉遞至御前,正是慈禧太后傳膳之時。

一看這個電報,席前方丈無下箸處了,慈禧太后一下子失去了食慾,搖搖頭將筷子放了下來。

見此光景,李蓮英向榮壽公主使個眼色,然後另外抬上一張食桌,榮壽公主一面伸手去揭大碗上的銀蓋子,一面說道:「今年的鰣魚進得早。可不知道新鮮不新鮮?」

「不用了!」慈禧太后搖搖手,起身就走。

榮壽公主急忙上前攙扶,到得膳後喝茶休息的偏殿,關切地問道:「老佛爺怎麼了?今兒吃得不香。」

「唉!」慈禧太后嘆口氣:「煩死了!」

榮壽公主把握機會,不徐不疾地說道:「我看老佛爺是累了!岑春煊所奏的,不錯,都是為了國富民強。話很不錯,可是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光說也沒有用。現在每次召見岑春煊,都要費到一兩個鐘頭,奴才真是著急,老佛爺太累了,不大相宜。」

「岑春煊的性子太急。」

「性子急沒有用!要看事情,該急的急,該緩的緩。而且事情要靠大家辦,不該光逼上頭。」

就這時候,李蓮英來請示,原先奕劻已遞了牌子,為今年萬壽的慶典,請求「叫起」,慈禧已吩咐在膳後召見。此時是否「撤起」,來取進止。

慈禧太后方在沉吟,榮壽公主就慫恿了,「還是叫起吧!」

她說:「跟慶王聊聊,也散散心。」

「好吧!叫!」

於是,就在樂壽堂西的三友軒,召見慶王奕劻。他先奏陳了萬壽慶典應該預備的事項,提到廣東應該進貢的焰火等物,說是潮州、欽州一帶,匪氛甚熾,貢品恐不能如數進獻,須另籌補充。

這讓慈禧想到了剛才收到的電報,隨即喚人將原電取了來,交奕劻閱看,垂詢如何處置。

「這情形很不好。『三點會』剛在潮州鬧事,還殺了地方官,如今欽州又鬧土匪,倘或不辦,跟革命『亂黨』勾結在一起,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奕劻緊接著說:「周馥勤慎有餘,到底精力衰邁,膽小怕事,恐怕應付不下來。上次袁世凱進京,也跟奴才談起,說他親家的才力有限,年紀也大了,不宜在兩廣,奴才真怕他不幸而言中。」

「原來袁世凱也這麼說?」

「是!」

「那麼,你看調誰去好呢?」

「這個……,」奕劻沉吟了一下,面容肅穆地說:「奴才不敢以私害公。岑春煊跟奴才不和,奴才可不能埋沒他的長處,論到帶兵剿匪,眼前只有他跟袁世凱兩個。可是論到威望,袁世凱又輸他一著了!」

「嗯,嗯!」慈禧太后深深點頭,「帶兵就要靠威望!岑春煊是好的,而況兩廣他最熟悉,真正人地相宜。可有一層,剛剛內調,怕他嫌辛苦,不肯再去。」

「這話奴才可不敢苟同了。君命如天命,愛去不去,那裡可以隨臣下自己高興?何況岑春煊受恩深重,更不應該怕吃辛苦!」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會說:「就這樣吧!他很忠心的,諒來不會推辭。」

「是!」奕劻答應著,又談了些他項事情,跪安退出。

出宮便回府,對於召對所作的決定,即便是對親信,亦隻字不露。第二天領班進見,首先便提周馥那個電報,只說廣東的情勢兇險,周馥請求派兵,應准所奏,交北洋從速辦理。

「兵是要派的,不過有兵也得有人會帶。」慈禧太后說:「周馥不是帶兵的人,而況年紀也大了。我想還是叫岑春煊到廣東去吧!」

「是!」

就這樣三言兩語,便定了局。在瞿鴻璣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岑春煊本人更是既驚且怒,錯愕莫名,毫不考慮的上折告病,自請歸田。

這不用說,當然溫旨慰留,上諭中說:「岑春煊奏,懇請收回成命,另簡賢員一折,岑春煊病尚未痊,朝廷亦甚廑念。唯廣東地方緊要,現在廉欽等處均有土匪滋事,潮州府屬之饒平縣境,竟有聚眾戕官重案,周馥恐難勝任,非得威望素著,情勢熟悉之人,不足以資鎮懾。該督向來辦事認真,不辭勞怨,前在該省籌防一切,深合機宜,是以特加簡畀,務當迅速赴任,通籌布置,安良除暴,消患未萌。該督世受國恩,當此時事艱難,自應力圖報稱,勉副朝廷惓懷南服,綏靖岩疆之意,毋得再行固辭。」

此外又賞了十天假,在岑春煊來說,面子十足,不便再鬧意氣,否則就會自討沒趣。不過他當然亦不甘於就此離京,一天一個摺子,痛陳時政,字裡行間,夾槍帶棒地將他看不順眼的人,冷嘲熱諷,方帶著北洋新軍將領田中玉由天津乘海輪南下,先到上海,再到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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