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節

當載振沉醉在溫柔鄉時,袁世凱與徐世昌卻連日深談,決定了好幾件大事。徐世昌告訴袁世凱說,奉天官庫蓄積之富,出於任何人的想像,總數不下一千萬之多。只是盛京的官制特殊,既有六部,又有將軍,彼此不相統屬,如今六部雖裁,事權並不全歸於將軍,而官庫分散,度支出納並無一個綜其成的專官,所以東三省究竟有多少公款,誰也不知道。這次是徐世昌一處一處考查,暗中記數,才能探知底蘊。他本有意出任東三省第一任總督,至此心意益堅,坦率要求袁世凱玉成其事。

「當然,東三省有那麼多錢,與我姓徐的個人不相干。我只覺得東三省地大物博,頗有可為,不過開發非先下資本不可,既然有現成的財源在,為什麼不好好運用?」徐世昌又說:「北洋與東三省關係密切,只要東三省有辦法,首先北洋的協餉,是不必愁的了。」

「我在北洋,只怕亦不久了。」袁世凱說:「不過於公於私,我都應該效勞。菊人,除了瞿子玖一關,要你自己設法以外,此外,都歸我負責。」

「你有這句話,我的事可算定局了。」徐世昌略停一下說:「我想借重唐少川,保他當奉天巡撫。第一、俄國、日本虎視眈眈,這個外交,非唐少川不能辦;第二、將來東三省大興鐵路,唐少川亦是內行,集事比較容易。」

「唐少川對鐵路並不內行,內行的是梁燕蓀,這且不去說它。菊人,我倒想問,除了奉天以外,吉、黑兩省,你夾袋中有人沒有?」

「沒有。」徐世昌說:「如果慰庭你沒有人,我想把這兩個缺留給大老跟瞿子玖。」

「瞿子玖不會薦人給你的。如今你敷衍的不好,說不定連總督都保不住,敷衍得法,他不會薦個巡撫來制你的肘。這一點,菊人,你先得認清楚。」

徐世昌點點頭說:「我知道。東三省總督不是我,就是岑三。」

「對了!岑三的事,我們回頭談,先說吉、黑兩剩」袁世凱略停一下說:「你留一個缺給振貝子好不好?」這話讓徐世昌不能不考慮了,想了打一會說:「我是在想,東三省初改官制,觀瞻所系,必得很漂亮的人選,才能一新耳目,造成聲勢。如果振貝子夾袋中的人物,太不夠格……。」說到這裡,徐世昌突然頓住,然後做了個不顧一切的表情,「嗐,算了,我遵命就是。」

這是把情賣給袁世凱,意中已知段芝貴已取得袁世凱的支持,所以有此一番做作。見此光景,袁世凱當然要表示領情。「說實話,段香岩頗有非分之想。」他說:「你幫他一個忙,就算幫我的忙。」

「言重,言重!」徐世昌提醒袁世凱說:「幫香岩的忙,得打你這兒開始。」

接著話題轉向岑春煊,以靖匪為名,將他從兩廣調到雲貴,是極狠的一著棋,歷來掌權樞臣,擺布封疆大吏,大致都用此手法。只要挾得動天子,諸侯無不俯首聽命,敢怒而不敢言,唯獨岑春煊是例外。

當然,他也還不敢公然抗旨,只是託病就醫,逗留在上海,至今兩月有餘,並無赴任的跡象,使得袁世凱越來越不安了。

「岑三決不肯到任,是很明白的事。」袁世凱說:「他敢於如此,一則自恃簾眷,再則有瞿子玖撐腰,也是很明白的事。如今猜疑的是,到底不知其意何居?菊人,你想過沒有?」

徐世昌當然想過。夠資格當東三省總督的,除了趙爾巽,就是岑春煊,趙爾巽輿情不洽,難與其選,唯有岑春煊才是勁敵。不過,他冷眼旁觀,認為岑春煊志在直隸,不得已而求其次才是東三剩如果自己搶先一步,把東三省拿到手,等於絕了岑春煊的退路,袁世凱的處境就更難了。

反過來說,袁世凱若是攻不倒,岑春煊督直不能,就會轉移目標到東三剩照此來看,他跟袁世凱休戚相關,唯有制服了岑春煊,大家才能安心。而制服岑春煊的法子,他一再盤算,始終認為只有調虎離山,才是上策。

「上頭也知道,岑三不願意到雲貴。如果只催他假滿赴任,除非嚴旨,這在上頭是不肯的。我在想,能不能另外找一處地方給他?」

袁世凱點點頭,「我也這麼想。」他說:「這件事,一回京就要辦,拖久了於你很不利。」

這是很坦率的說法,一拖拖到東三省改制,岑春煊出任東三省總督的機會,比徐世昌大得多,此即所謂「不利」。不過,事實是無法拖得那麼久的。

「他已經續假兩次,為時三月了。」徐世昌說:「疆臣請假,從來沒有這麼久的,而況他在上海,酬酢幾無虛日,亦不象就醫養病的樣子,所以,」徐世昌加重了語氣說:「只要找到了地方,不怕他不赴任。」

「我倒想到了一個地方,你回京跟大老去商量,要找機會,最好急如星火,要他趕到任上,那就連請訓都不必了!」

「好!」徐世昌心領神會地,「一定不讓他進京請訓。」

正月初三,諸王貝勒、近支親貴,進宮賀年。正式朝賀以外的家人之禮,向例只有宣宗一支的皇室才得參與,近年來規矩寬了,奕劻父子以及支派更遠的肅王善耆,亦得隨班行禮,躬與慈禧太后所賜的茶果之宴。

「今年跟往年不同了。」在閑敘家常時奕劻從從容容地說:「仰賴皇太后、皇上的鴻福,大局已定,國家轉弱為強,指顧間事。奴才在想,皇太后操勞多年,今年萬壽,實在應該好好熱鬧一下。」

此言一出,醇王載灃首先附和:「應該,應該!」

其他人雖未應聲,卻都望著坐在慈禧太后身邊的皇帝,他略有些局促地轉臉說道:「慶親王、醇親王所奏甚是。兒子請懿旨,可否頒發上諭,籌備慶典?」

「沒有這個道理吧!」慈禧太后說:「又不是整生日,而且時候也還早。」

這表示不反對「熱鬧一下」,只是不頒發上諭。奕劻仰體意旨,立即介面:「奴才幾個先去商量籌備,到時候再請旨明發上諭。」

「好,好!」皇帝不能不表現得很熱心的樣子,「你們去籌備,該怎麼辦,隨時請懿旨。」

「實在可以不必。」慈禧太后說:「物力維艱,何必糜費?」

「天子以四海頤養聖母,皇太后以民生在念,力戒糜費,臣下自當謹遵懿旨。」奕劻緊接著說:「普天之下,無不仰賴皇太后的庇佑,大小臣工,都巴不得有報效的機會。請皇太后、皇上把這件大事交給奴才去辦,奴才總在一不動庫款,二不累地方這兩個宗旨之下,體體面面地給皇太后上壽。」

「能這樣,我又何樂不為?」慈禧太后笑著回答,卻又轉臉問說:「皇帝看呢?」

習於緘默的皇帝,自我練成一套善於聽話的本事,知道奕劻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詞中,頂要緊的一句話是:「大小臣工,都巴不得有報效的機會。」庫款不動,地方不累,但責成大小官員報效,即是間接動庫款、累地方,而且報效就得議獎,很可能由此又大開捐納幸進之門。而且很想找句話點醒奕劻,莫藉此因由,聚斂自肥,只是礙著慈禧太后,頗難措詞。就在這沉吟之際,自己剝奪了可以說一句話的機會。

「只要不動庫款,不累地方,皇帝自然也沒有什麼不願意的。不過,」慈禧太后又宕開一筆,「你們看情形吧!總之,千萬不要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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