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節

對於日俄兩國在東三省的戰況,袁世凱問得很詳細,當然最關心的是戰局的結果,究竟是日本勝,還是俄國佔上風,或者不勝不敗,歸結於和局。

「陸軍方面,大致日本勝的把握。」段芝貴說:「俄軍反攻遼陽,死了四萬人,損失很重。不過,日軍亦是筋疲力竭了。如今兩軍隔一條渾河在休息,大局要看旅順的俄軍支持得住支持不祝」「照你看呢?」

「很難說。旅順的防禦工事太好了,地險而兵精,日本第三軍已經發動過三次總攻擊,敢死隊一波接一波,乃木希典的兒子在裡面,可是徒勞無功。」

「喔,」袁世凱很注意地問:「乃木的兒子亦是敢死隊?」

「是的。」

「結果呢?」

「當然陣亡了。」

袁世凱點點頭,臉色沉毅,「照我看,乃木一定可以攻下旅順。」他問:「如今日軍距旅順多遠?」

「最接近旅順的一個陣地,五、六里,現在正在攻老虎溝。

照日本人說,如果能把老虎溝攻下來,形勢就會改變。」

聽得這話,袁世凱起身去看懸在壁上的「旅順要塞兵要圖」,找到了老虎溝,看到下注「二○三高地」的字樣,方始明白。

「是了!日軍吃在仰攻,『頂石臼做戲,吃力不討好』,若能佔領二○三高地,對港灣成鳥瞰之勢,俄軍殘餘的軍艦,就什麼作用都沒有了。」袁世凱停了一下問:「我們能不能幫他什麼忙?」

「打旅順,幫不上忙。」

「陸軍方面呢?」

「也要看機會。反正攻瀋陽,總有可以幫他們的地方。」

袁世凱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凝神望著東三省的地圖,好一會始開口:「我當初不主張中立,應該幫日本打俄國,如果聽了我的話,現在情形就大不同了。」

「請……。」段芝貴說:「請大帥教導。」

「這跟賭錢一樣,日本做莊家,我們搭多少股子在裡頭,現在就可以計算如何分紅了。

如今我們幫日本,好比賭場里的混混,看莊家手風順,在旁邊打打扇,遞遞毛巾把子,說兩句湊趣的話。等莊家站起身來,隨便抓一把錢給你吃紅,還得跟他道聲謝。若是合夥做莊家,當然坐下來細算贏帳,這情形大不同了。」

「是!聽大帥的譬喻,完全明白了。」段芝貴又說:「前一陣,不是張香帥有個摺子,主張西聯英、東聯日,似乎可以補救。」

「太晚了!沒有用處。」袁世凱說:「只望日本打敗了俄國,能把東三省還給中國,已是上上大吉。」

聽得這話,段芝貴踏上兩步,低聲問道:「聽說東三省要設總督,而且已經內定了,大帥,可有這話?」

袁世凱知道有此一說,湖南巡撫趙爾巽內召,即為未來東三省總督的人眩這是瞿鴻璣的打算,因為他們同治十年辛未一榜,沒有什麼象樣的人材,而下一科甲戌卻頗有幾位出色的人物,已死的如趙舒翹,現存的如吏部尚書張百熙、雲南巡撫林紹年、四川總督錫良、兵部侍郎胡襢芬等人,都各有表現。

漢軍正藍旗人的趙爾巽亦是其中之一,在湖南的政聲還不錯,所以瞿鴻璣想拉他一把。

內召以後,先派署戶部尚書,一切籌議東三省設總督之事,常派趙爾巽參與,為他未來的出處作張本。

這些情形,袁世凱覺得不必告訴段芝貴,只問一句:「你是聽誰說的?」

「在東三省聽旗人談起。」段芝貴說:「倘若真有這話,大帥倒不可不稍稍留意。」

「喔!」袁世凱抬眼望著,等他說下去。

「東三省地大物博,富庶得很,我這趟去了才知道。如果總督、巡撫是自己人,將來籌餉就方便得多了。」

聽得這話,袁世凱波瀾大起,但表面上不現聲色,「我知道了。」他用告誡的語氣說:「這話,你不必跟人去談!事情還早得很,不必急!」

意思是說,緩緩圖之。段芝貴心裡也起了一個念頭,一時還無法分辨,自己這個念頭,到底是不是妄想?只很興奮的答說:「是,是!我知道事情的輕重。」

慈禧太后的七十萬壽,靜悄悄地過去了。五十中法之戰,六十中日之戰,兩番盛大籌辦的慶典,臨事而廢,滿以為七十歲可以好好熱鬧一下,誰知道又有日俄之戰!幸而戰事發生的早,四月里就下了上諭,停止慶祝,倘或一切都預備好了,突傳警信,那就更掃興了。

「大概我這一輩子就不用想過整生日了!」慈禧太后向榮壽公主說:「天下也真有那麼巧的事。」

「這大概是老天爺特意的安排,把這一份熱鬧留著到八十萬壽再補。」

「八十?」慈禧太后有些傷感,「就活到那個歲數,眼花了,牙齒也掉了,說話顛三倒四的,做人也沒有什麼滋味。」

「老佛爺一點都不顯老!倒是……。」榮壽公主突然住口,本想拿皇帝來相比,話到口邊才發覺不妥,把它硬截住了。

這一說勾起了慈禧太后的心事。從迴鑾途中,在開封逐「大阿哥」傅儁出宮那時候起,她就在考慮儲位的歸屬。到得載灃做了榮祿的女婿,算是有了指望,但成婚已經兩年,竟無喜信豈不叫人著急?」

這樣想著,不由得問了出來:「載灃的媳婦,不是有病吧?

榮壽公主對此突如其來的一問,無從作答,想一想只能率直回對:「沒有聽說。」

「怎麼到現在都一點兒沒有消息,該找個好婦科大夫給她看一看。」

原來是關切醇王福晉何以至今不孕?榮壽公主隨即答說:「奴才也問過她,她說算命的看相都說她的子嗣得很晚。」

「晚到什麼時候呢?」

榮壽公主體會得出她的心境,盼望載灃得子之心,較尋常人家老太太抱孫之心,不知殷切多少倍。便安慰她說:「決不會太晚。少年夫婦,身子亦都很好,不應該沒有喜信。」

「就是這話嘍!」慈禧太后說:「我想總有道理在內,應該多找幾個大夫看看。」

「是!奴才傳旨給她。」榮壽公主想了一下,不經意的說:「皇上近來的精神,似乎又不如前了。李德立的本事有限,服他的方子,好象全無用處。」

「你的意思說,也應該在外面找大夫?」

榮壽公主不作正面回答,只說:「要有薛福辰那樣的人就好了。」

薛福辰當年曾為慈禧太后治癒骨蒸重症,他本來是直隸的候補道,出於李鴻章的專折保薦,慈禧太后遲疑地說:「如果降旨命各省保薦名醫,外頭又不知道會造什麼謠言?」

「是!」榮壽公主看她意思並不反對宮外召醫,便即說道:「老佛書何妨問一問軍機?」

「嗯!」慈禧太后點點頭,「我知道了。」

過了幾天,慈禧太后在單獨召見奕劻時,忽然想到此事,提了起來,奕劻回奏:「奴才前年的一場病很重,是袁世凱薦了一個西醫來看好的。」

「喔!」慈禧太后問道:「此人叫什麼名字,如今在那兒?」

「這個西醫叫屈永秋,廣東人,天津醫學館出身,醫道很好。不過,西醫用的葯,跟中醫不同。」奕劻答說:「這屈永秋現在是袁世凱那裡的醫官。」

「中西醫藥是一樣的,只要治得好病,就是好醫生。你告訴袁世凱,讓那姓屈的,來替皇上看。」

奕劻不敢怠慢,當天就用電報親自告知袁世凱。語焉不詳,只說趕快派屈永秋進京,為皇帝診脈。等袁世凱問他,如何?奕劻卻又答說,只是精神委靡,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病象。

這就奇怪了!袁世凱猜疑滿腹,不知奕劻為何有此突兀的通知?皇帝既然沒有明顯的病象,何以突然召醫,而召的是西醫?心想得找個人來參贊一下才好。

北洋幕府中,人才濟濟,各有所長,但象這類事故,需找工於心計的人來研究。想一想,有了一個人。

這個人叫楊士琦,字杏城,是楊士驤的胞弟,也是袁世凱未來的兒女親家,現任商部左丞,派在上海管理電報局。因公北上,在天津小作勾留,此人素有智囊之稱,正宜請教。

聽罷緣由,楊士琦開口說道:「四哥,你聽說過沒有,薦醫有三不薦?」

「沒有聽說過。」

誰也沒有聽說過,是楊士琦臨時杜撰的。他一面想,一面說:「醫生不好不薦;交情不夠不薦;病人無足輕重不薦。」

袁世凱想了一下問道:「前面的兩不薦,都容易明白,何以謂之病人無足輕重不薦?」

「病人無足輕重,死也好,活也好,沒有人關心,薦了醫生去,未見得受重視,卻又何苦來哉?再說,七年之疾,求三年之艾,唯有病家重視病人,料量醫藥,才會十分經心,倘是無足輕重的病人,煮葯調護,漫不經心,雖有名醫,何能奏功?」

「啊!啊!杏城,你看得真透徹!」

「四哥,」楊士琦放低了聲音說:「上次南郊大典,我有執事,在天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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