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節

「老佛爺的意思,儀鸞殿不必再修,就修好了,老佛爺也不能再祝為什麼呢?瓦德西住過,何況,」那桐放低了聲音說:「都說賽金花在儀鸞殿伺候過瓦德西。這麼個窩囊地方,能作太后的寢宮嗎?」

「那麼,」奕劻問說:「不修儀鸞殿,要幹什麼呢?」

「老佛爺想修一座佛閣子,名字都有了,就叫佛照樓,圖樣也有了,是洋樓。」

「佛閣子修成洋樓?」

「不但修成洋樓,還要安上電燈。」

「越出越奇了!」奕劻笑道,「菩薩也時髦了!閑白兒收起,先看看圖樣,問問工價。」

「工價?」那桐答說,「最少也得五百萬。」

接下來就要談錢了。迴鑾之後,百廢皆舉,又行新政,在在要錢,因此,籌劃財政是朝廷格外重視的第一大事,特派奕劻、瞿鴻璣會同戶部辦理。一年多以來,清查屯田,整頓浮收,改鑄銀元,開辦煙、酒、印花稅等等,可開之源幾乎都想到了,但成效不彰,奕劻不明其中的道理何在?「這個道理還不容易明白?『人不為己』……,」那桐將那粗魯俗語的下半句「男盜女娼」咽了回去,略停一下說道:「各省還是積習不改,只顧自己,不顧朝廷。

照我看,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照庚子年春天,派剛子良到各省去清查坐催的辦法,派人下去,一省一省調帳出來看,凡是截留的、虧空的、應收未收的,一概把它擠出來。」

「不好!不好!」奕劻大搖其頭,「那樣一來把各省的地方官都得罪完了,以後不好辦事。」

「那麼,用第二個辦法,攤派!」

奕劻想了一會,點點頭說:「這個辦法可以,反正朝廷要這麼多錢,缺分的好壞,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公平照派,誰也沒話說。這件事,你跟瞿子玖去談一談。」

瞿鴻璣頗不以為然。他認為整頓財政,重在創行制度。而凡是制度初創,必然速效難期,行之既久,成效漸彰,才是一勞永逸之計。不然,何以謂之整頓?那桐聽他這麼振振有詞地說出道理來,無以相難,只得把攤派的辦法擱下下來。

一擱擱到秋天,袁世凱著急了,因為簡練新兵的計畫,自袁世凱的得力部下段祺瑞、馮國璋從日本參觀大操回來,加緊擬定,業已粲然大備,決定在京師設立練兵處,由奕劻以管理大臣掛名,而袁世凱以會辦大臣負其全責。以下有幫辦大臣,提調襄助,下設軍政、軍學、軍令三司,司下設科,科設監督。第一期練兩鎮兵,左鎮保定,右鎮小站,每鎮一萬兩千人。另挑滿洲、蒙古、漢軍二十四旗的閑散兵員六千人,編練一支「京旗軍」。至於各省則設督練公所,以督撫為督辦,下設兵備、教練、參謀三處,練兵多寡,量力而為。

各省練兵,袁世凱可以不管,左右兩鎮新兵,則已委出舊部,著手在招募了。有兵無餉,嘩然生變,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所以袁世凱特派直隸藩司楊士驤進京公幹,其實是專為去見奕劻,催詢籌餉的切實辦法。

就在這時候,外務部與戶部的堂官有了變動。王文韶以大學士管理戶部,開去外務部會辦大臣的差使,調那桐為外務部會辦大臣兼尚書。達因為外務部四司,其中「榷算司」管理關稅及華洋借款,以及出使經費等等,無論開源節流,都與籌餉有重要關係。另一位會辦大臣兼尚書就是瞿鴻璣,每天在軍機處,不常到部,所以那桐調外務部,是為了「當家」去的。

而那桐人在外務部,卻仍能管到戶部的事,這也是奕劻與那桐想出來的辦法,在戶部特設「財政處」,命「外務部尚書那桐,會同慶親王奕劻、瞿鴻璣辦理戶部財政處事務」。這一來管理戶部的大學士王支韶,滿漢兩尚書榮慶、鹿傳霖的權力,便被大大地侵削了。

這繼那桐遺缺的榮慶,是蒙古正黃旗人,翰林出身,十來年工夫,爬到了內閣學士,翰林開坊,熬到這個職位,就快要出頭了,內轉當侍郎,外放做巡撫,入於庶境。但補缺有一定班次,蒙古學士卻不易遷轉。所以等了三年,內轉為「大九卿」末座的鴻臚寺正卿,再轉通政副使,外放山東學政,內調大理寺正卿,兜了一個大圈子,才做到倉場侍郎,還是署理。

倉場侍郎駐通州,專管天瘐正供的京倉,是個肥缺。榮慶的操守不壞,而且頗能除弊興利,因此,以和議成後會辦善後事宜,及充任政務處提調的勞績,調升為刑部尚書兼充管理大臣。

興學育才為新政要目之一,而舉國普設新式學堂,籌措經費,猶在其次,第一大事是訂學制。張百熙自受命為管學大臣以後,傾全力於此,每采西法,多所更張,而守舊派不僅大為不滿,竟是大起恐慌。其中又夾雜著旗漢之爭,以致新式學製備受攻擊。榮慶得以脫穎而出,為了他是旗人,又是進士,而賦性保守,正好用來抵制張百熙。

結果可想而知,必是彼此掣肘,一事無成。正好張之洞奉召入覲,他作過一篇洋洋洒洒的大文章,名為《勸學篇》,本意是戊戌政變之時,為了自辯其非新黨,寫這篇文章表明「中學為體」,不悖歷來聖賢的遺訓。而結果卻是獲致了不虞之譽,都道新式學堂以兩湖為最盛,全是張之洞的功勞,如今擬訂學制,自非借重此人不可。

因此,張之洞入覲之後,一直未回原省,奉旨「會商學務」,而實際上是由他一手主持。

張之洞有種很特別的脾氣,「凡所建設,必開風氣之先,而凡所主張,必與時尚稍殊,若有良友之諍諫,輿論之挽達,則持之益堅。」所以正當舉國競談時務之際,他對學制的擬訂,卻偏於保守,與張百熙不協,而與榮慶恰為同道。

這就意味著張百熙落了下風,榮慶是成功了。為了酬庸起見,調任榮慶為刑部尚書,再轉戶部,頂了那桐的缺。但他這個戶部堂官,只管例行公事,凡有更張,是奕劻、瞿鴻璣、那桐行使會辦戶部財政處的職掌,徑自議定上奏,並無榮慶置喙的餘地。

因為如此,楊士驤進京,催問餉源,不找榮慶,只找那桐幾經磋商,有了差強人意的結果。

「攤派是必不可免的了!」那桐斷然決然地說:「不管瞿子玖怎麼說,都不必理他。只要自信得過就行。」

於是,定了兩項攤派的辦法,奏請核定,頒發上諭。

一道是攤派煙酒稅,「說是百廢之興,端資經費,現值帑藏大絀,理財籌款,尤為救時急務。前經戶部通行各省,整頓煙酒稅,以濟需要,乃報解之無多,實由稽徵之不力。據直隸總督袁世凱奏,直隸抽收煙酒兩稅,計歲入銀八十餘萬兩。以直隸凋蔽之區,猶能集此巨款,足見該督公忠體國,實心任事,殊堪嘉尚。即著抄錄直隸現辦章程咨送各省,責成該將軍督撫一體仿行,並量其省分之繁簡,派定稅款之多寡,直隸一省,即照現收之數,每年仍派八十萬兩;奉天省每年應派八十萬兩;江蘇、廣東、四川各省,每年應派五十萬兩;山西省每年應派四十萬兩;江西、山東、湖北、浙江、福建各省,每年應派三十萬兩;河南、安徽、湖南、廣西、雲南各省,每年應派十萬兩;甘肅、新疆各省,每年應派六萬兩;通計以上二十一行省,每年派定稅額共六百四十萬兩。」

再有一道上諭,是整頓浮收及契稅,照例亦有一番冠冕堂皇的話開頭:「現在國步艱虞,百廢待舉,而庫儲一空如洗,無米何能為炊?如不設法經營,大局日危,上下交困,後患何堪設想?查近年來銀價低落,各省不甚懸殊,其向以制錢折征丁漕,各省縣浮收甚多,而應徵之房田稅契,報解者什不及一。各州縣身擁厚資,坐視國家獨受其難,稍具天良,當必有惄然不安者,在各督撫每以保全優缺優差為調劑地步,不肯實力清厘,而不知國勢阽危,大小臣工,豈能常享安樂?該督撫等受恩深重,又何忍因見好屬吏,至負朝廷?著自光緒三十年始,責成各督撫,將該屬優缺優差浮收款目,徹底確查,酌量歸公,並將房田稅契,切實整頓,歲增之款,各按省分派定額數,源源報解。除新疆、甘肅、貴州及東三省,地方瘠苦免其籌解外,江蘇、廣東兩省,每年應各派三十五萬兩;直隸、四川兩省,每年各派三十萬兩;山東每年二十五萬兩;河南、江西、浙江、湖北、湖南各省,每年各二十萬兩;安徽省每年十五萬兩;山西、陝西、雲南、廣西、福建各省,每年各十萬兩,以上計十六省,通共每年派定三百二十萬兩。」

兩項共九百六十萬兩銀子,即使不能收足,每年至少亦有七八百萬,以初步練兵的額數,及修理西苑的公費來說,勉可夠用。反正有了款,就可以寅吃卯糧,袁世凱放心了。

於是奕劻以練兵處管理大臣的身分,奏請簡派該處的差使。會辦大臣袁世凱、幫辦大臣鐵良——滿洲鑲白旗籍,日本士官學校第一期的畢業生,是早就特旨派定的。如今應由奕劻請簡的差使,一共四個:提調、軍政司、軍令司、軍學司。

提調尤之乎坐辦,是常川駐在,綜括庶務的一個緊要人物,派的徐世昌。此人與陳夔龍會試同年,點了翰林,從未放過考官,是個極黑的黑翰林,因而才會在袁世凱小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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