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節

封疆大臣又有了一番大調動。

調動之起,由於閩浙總督許應弢,為人蔘奏貪污,朝旨命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徹查。復奏開脫了許應弢,但他手下文如臬司,武如督標中軍副將,都有或多或少的溺職情事,因而許應弢還是被開了缺,由曾任山西巡撫的錫良繼任。

錫良尚未到職,廣西卻又出了事。本是土匪打家劫舍,只為巡撫王之春處置失當,漸有成為叛亂之勢。王之春早在上年十月里就打了電報給軍機處,說廣西除梧州、桂林、平樂三府以外,幾於無處無匪。可是朝廷除了一紙電旨,責成王之春儘力剿治以外,別無善策。王之春計無所出,異想天開,竟打算借法國兵平亂。消息傳到上海,廣西同鄉大嘩,集議反對,聯同各省電京力爭。朝廷亦覺得王之春此舉,無異引狼入室,過於荒唐,因而一面嚴飭不得輕舉妄動,一面考慮另簡大員到廣西剿匪。

仔細研究下來,以調四川總督岑春煊擔當此任,最為適宜。

原來岑春煊經庚子勤王數千里的磨練,對兵事已大有閱歷,上年春天由山西調廣東,尚未到任,由於四川有匪騷動,特命署理川都,負責剿匪。岑春煊日行二百里,在二十天內,由山西趕到成都,隨即出兵圍剿,擒獲匪首「活觀音」,請王命斬於鬧市。不過三數月工夫,奏報全境肅清。加以廣西為岑春煊的老家,不憑威望,只講鄉誼,土匪亦當就撫。

原任的兩廣總督德壽,是內務府司員出身。這個督撫中的肥缺,一向是皇家的外府,所以內務府出身的人放此缺的特多。官聲不好不要緊,只要對「交辦之件」能如上意,將內務的人敷衍好了,便無大礙。德壽的官聲不算太壞,雖少才具,卻能謹飭,但因此得罪了慈禧太后。兩官西狩時,各省都是進貢不絕,有的豐腆,有的禮貼,如張之洞進貢,連行在怕無書可看都想到了。獨有德壽的貢品,比較菲薄,李蓮英跟他「借」兩萬銀子,竟以婉言謝絕。這一來,就是沒有廣西的土匪,亦難安於懷了。

不過,德壽畢竟沒有什麼劣跡,不能無端解任,更不能降調,所以總督還是總督,只是調了去管幾已名存實亡的漕運。

漕都是榮祿所激賞,而聖眷亦頗優隆的陳夔龍,至少得要替他找一個巡撫的缺。而巡撫的調動,首先該考慮的是廣東。

廣東巡撫叫李興銳,湖南瀏陽人,底子是秀才,而以軍功起家。曾替曾國藩辦過多年的糧台,人品不壞。可想而知,這樣一個肯實心任事的巡撫,與好作威福的岑春煊「同城」,必成水火,結果毀了李興銳,亦未見得對岑春煊有好處,豈是保全之道。

因此,李興銳必須調開,另給岑春煊一個老實無用脾氣好的巡撫。這個人挑中了河南巡撫張人駿。張人駿是張佩綸的侄子,為人與德壽差相彷彿,不過肚子里的墨水比德壽多得多,是翰林出身,憑這一點,可以使得他少受岑春煊的欺侮。

這一來,陳夔龍有出路了。河南巡撫不是很肥的缺,但是很有名的一個缺,大致巡撫上面都有一個「婆婆」——總督管著,沒有「婆婆」的,只有山西、山東,河南的巡撫,但山西、山東猶不免要看直隸總督的顏色,唯獨河南巡撫,從文鏡以來,就是不受任何總督牽制的。

至於李興銳的出處,卻又與錫良有關。他是蒙古人,兩榜出身,廉惠勤樸,在旗人中是上駟之才,本來是河道總督,此缺裁撤,調為熱河都統,再繼許應弢為閩浙總督,但此人長於軍事,而李興銳對整頓稅務有辦法,為事擇人,以錫良調川,李興銳署理閩都,就各得其所了。

這番允當妥帖的細心安排,出於瞿鴻璣一手的策劃。但奏准之日,正當奕劻掌樞之後,因而無形中掠了美,都說姜畢竟是老的辣,慶王一入軍機,令人耳目一新。這個不虞之譽,在奕劻自然居之不疑。可惜,掃興的事,跟著就來了。

說起來是奕劻自討沒趣!

岑春煊有個癖好,喜歡參劾屬員。督撫新任,滿三月須將全省在任及候補各官,作一次考績,奏請黜陟,名為「到任甄別」。岑春煊在四川到任之初,預備參三百人,其後幕友苦勸,也還是參了四十員。

此時接得調任廣東的電旨,岑春煊想放個「起身炮」。別人放起身炮是下條子補缺派差,他則反其道而行之。參劾的名單中,有個候補知縣叫唐致遠,他的父親叫唐文耕,做過提督,與奕劻頗有淵源。唐致遠被派過許多好差使,而聲名不佳,得到消息,說岑春煊放起身炮,他亦是被轟的一員,少不得急電奕劻求救。

隔不數日,奕劻給岑春煊的密電到了,說是「唐致遠其才可用,望加青睞」。這個面子夠大了,岑春煊只好將已經抄好的參劾名單,勾去了唐致遠的名字,重新繕寫。

只是岑春煊的氣量極小,心想唐致遠拿大帽子壓人,實在可惡!為此耿耿於懷,胸前始終橫亘著一股不平之氣,竟致寢食不安。到得要發炮拜折之時,突然一拳搗在桌上,狠狠地說道:「我偏不買帳,看你如何?」

於是一面交代幕府,仍照原來的名單出奏,一面復了一個電報給奕劻,指陳唐致遠的種種劣跡,末尾才說:「奉到鈞示,劾疏已發」,表示歉意。

奕劻碰了這麼一個釘子,才知道岑春煊真箇不好惹。無奈他先是慈禧太后的寵臣,自四川剿匪以後,聲望漸隆,已成督撫中的重鎮,只好先容忍著再說。

除此以外,奕劻得意之事頗多,最令人艷羨的是,載振從日本參觀博覽會,並考察商務回來,密羅緊鼓的籌設商部,載振竟當上了第一任的尚書。商部經管鐵路、礦務、工商,一切興利的實業,都歸掌握,誰都看出來,是比戶部還闊的一個衙門。

這是袁世凱的策略,利用商部來收盛宣懷的權,同時亦是為自己練兵籌划出一大餉源。

「練兵要籌餉,籌來的餉,可不一定都用在練兵上頭。」袁世凱向奕劻說:「太后不是想修佛照樓嗎?」

聽到最後一句話,奕劻精神一振。他就領著管理奉宸苑、管理頤和園的差使,重修頤和園,有那桐在想法子,可以不管,重修西苑是前不久慈禧太后當面交代,責成辦理,而經費無著。正當巧婦無米為炊之時,卻說鄰家有餘糧可以接濟,自然喜逐顏開了。

「不是你提起,我再也想不到。李少荃當年辦海軍,就是因為上頭要修頤和園的緣故。

如今要重修西苑,你的兵就練得成了。」

「是的。不過如今北洋,不比當年的北洋,當年北洋有『海軍衙門』……。」

「這倒不要緊!」奕劻打斷他的話說:「如今一樣可以設練兵處。」

「王爺說得是。」袁世凱略停一下說:「我的意思,就設練兵處,也別管籌餉,庶幾遠避嫌疑,名正言順。」

奕劻想了一下,點點頭說:「你的意思我懂了。籌餉仍舊是戶部的事,這樣子,挪在西苑的經費,北洋可以不擔任何責任了。是這話不是?」

「什麼事都瞞不過王爺。」袁世凱陪著笑恭維。

「你的想法不錯,不過不容易辦。」奕劻微皺著眉,「鹿滋軒越來越剛愎自用了,崇受之說不動他。」

「換個能說得動他的人就是了。」袁世凱很輕鬆地說:「不有個現成的那琴軒在那裡嗎!」

於是,不到三天,戶部尚書崇禮由協辦大學士升為大學士,遺缺由那桐坐升。重修西苑的工程,亦就自此為始,漸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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