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壟上行 第212章 局勢失控

廷杖不僅是種酷刑,還是一種羞辱,大明朝在正德之前亦有官員受廷杖之刑,不過那更多是一種精神上的羞辱和責罰,打屁股還要墊上厚墊子,也算是一種恩典;被打的官員也大多起身之後拍拍屁股走路,之後該罵的罵該說的說,大不了再挨一頓。

可今日之刑不同,扒了衣服露出肉來,行刑的大漢將軍也是鉚足了勁頭,頗有不打死不罷休的架勢,那戴銑雖正壯年,卻如何抵得住?

眼見要出人命了,一名青年官員按耐不住,起身叫道:「劉瑾,你是要假公濟私打出人命不成?」

眾人看去,大多數人卻不認識此人,工部的同僚們卻認識他,此人叫王陽明,是工部的一名主事,官階低微,自然甚少有人認識。

劉瑾眯著眼喝道:「你是誰?咱家是奉了皇上口諭懲治衝擊寢殿作亂之人,你莫非要強自出頭么?」

王陽明冷聲道:「工部主事王陽明;劉公公,這麼打下去豈不是要出人命?皇上讓你打死人么?」

劉瑾道:「本只二十杖,但戴銑口出污言桀驁不馴,故加罰二十杖,都是他咎由自取。」

王陽明一撩袍子邁步出來叫道:「那便由我替戴大人受著剩下的二十杖吧。」

劉瑾嘿嘿冷笑道:「你倒還真講義氣,咱家滿足你。來人,便賞他二十杖。」

錦衣衛左右而出,欲抓住王陽明的胳膊,王陽明一甩手道:「我自己會走。」說罷昂然走到長凳旁,仔細的褪下褲子,著小衣趴在凳子上,叫道:「來吧。」

劉瑾冷哼道:「給我打,王陽明強自出頭,壞廷杖規矩,加打十杖,賞他三十杖!你們好生著實的打。」

此言一出,石文義臉上色變,廠衛的規矩他很清楚,說道「好生著實的打」那便是要活活打死不留手了。但石文義自然不會有異議,他早已是劉瑾的人,跟劉瑾也達成了秘密的協定,劉瑾答應保舉他替代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之位,他也早已背叛了牟斌。

錦衣衛大漢將軍手中的桑木棍此起彼落,不留後手,這王陽明倒也硬氣,一聲不吭,咬牙挺住,只把頭昂起,瞪著劉瑾。

那邊廂戴銑雖已停止被廷杖,可是已經全身動彈不得,屁股後面的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正當眾人都將目光集聚到王陽明受廷杖的時候,戴銑咬牙起身,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幾名文官上去攙扶,被戴銑伸手阻擋。

戴銑踉蹌幾步,拱手朝王陽明鞠了一禮,又轉頭向跪在下邊的群臣鞠了一禮,昂首朝天,高聲叫道:「先皇!您睜眼看看吧,救救我大明朝吧,臣隨你去,臣要當面告知這裡發生的一切。」

說罷,戴銑猛地飛奔而出,朝殿門口的下馬巨石上猛地一撞,眾人驚呼聲中,拉之不及,只聽喀拉一聲響,戴銑頭骨破碎,身子緩緩軟倒,錦衣衛大漢將軍趕去扶起,卻已經氣息全無,魂歸西天了。

群臣嘩然,哭聲四起,李東陽謝遷劉健等高聲呼道:「皇上,皇上,您豈能安坐殿內不動?皇上……皇上……!」

劉瑾高聲喝道:「吵什麼?戴銑自裁罪有應得,瞧他說的那些話,說什麼救救我大明朝,這是公然詆毀皇上無能,戴銑雖死,罪責還需追究。」

事變驚起,兩名正在給王陽明行刑的錦衣衛停了手,劉瑾喝道:「停下作甚?繼續打。」

兩名錦衣衛舉杖又要打,卻聽殿內一聲斷喝:「住手。」

劉瑾愕然看去,見宋楠鐵青著臉走了出來,劉瑾道:「宋大人,你這是作甚?」

宋楠看看戴銑的屍體,再看看王陽明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又看看下邊一群悲憤不已的文官們,心中終覺得自己幫劉瑾是一樁錯事了;雖然文臣們這次也是過分了,而且還針對自己,但這樣的局面絕不是宋楠想看到的,劉瑾已經有些失控了,真沒看出來,劉瑾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劉公公,適可而止吧。」宋楠冷聲道。

劉瑾道:「你倒可憐起他們來了,莫忘了,他們也要至你於死地呢。」

宋楠道:「便是與我不利,我也不願因此便草菅人命,已經死了一個人了,你還不打算住手么?」

劉瑾見宋楠確實是惱了,眼珠子轉了轉道:「也罷,給你宋大人個面子,便饒了王陽明這一遭。」

宋楠邁下台階,從長凳上扶起王陽明。王陽明一把推開宋楠的手道:「要你救什麼?莫以為你裝好人我便會感激你,你們是一路貨色,均為佞臣。」

宋楠無語,低聲道:「我可不是來讓你感謝的,只是這種辦法徒傷自身,白白犧牲性命,於事何補?」

王陽明不答,一瘸一拐的迴轉文官隊伍中,想繼續跪下,卻無論如何不能屈膝了。

宋楠轉頭看著滿場的文臣,拱手道:「諸位大人,本人剛剛從皇上書房出來,皇上正在氣頭上,諸位大人何必為難自己,還是請起回去吧。」

「滾一邊去,你算什麼東西。」謝遷低吼道。

「宋大人,你沒資格說這樣的話,快請走開。」劉健道。

宋楠一嘆,轉頭對張永道:「張公公,請取些清水和食物來,別餓壞渴壞了諸位大人。」

張永本想問問劉瑾示下,但終於還是點點頭道:「好,咱家這便去取。」

劉瑾臉色鐵青,面上帶著冷笑看著宋楠。

文臣們壓根不領情,紛紛叫嚷道:「渴死餓死與你無干,弄臣一個,還不滾開。」

宋楠看了看李東陽道:「李閣老,這便是你要的結果么?戴大人死了,王大人被廷杖,諸位大人個個疲累交加,這便是你的初衷么?」

李東陽木然道:「文死諫,武死戰,有些事你宋大人永遠不明白。」

宋楠嘆道:「別把別人想的太愚蠢,你們當真是為了劉瑾他們死諫么?不過也是為了自己的顏面和尊嚴罷了,徒然犧牲人命,換來的便是尊敬?我看不見得。」

李東陽等人身子一震,內心中的秘密竟被宋楠一言擊破,但卻不願就此承認:「宋大人代表皇上傳話么?若不是便請一邊去。」

宋楠嘆息一聲,吩咐人將戴銑的屍體抬下,擦洗乾淨擺放在一旁,轉身緩步離開乾清宮,局勢已經脫出了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在書房中已經勸說了正德很久,但正德不知為何卻壓根聽不進去,反怪宋楠出爾反爾,一會要自己強硬,一會要自己妥協。

宋楠苦笑不已,正德壓根就沒明白自己在後園中對他所說的話的意思,強硬不等於極端,妥協不等於軟弱,自己要他不要受文官脅迫,可不是要他縱容劉瑾大開殺戒的;但這些話在這個時候正德已經沒法聽下去了,正德處於一種對抗的亢奮之中,便是戴銑撞死的消息傳進來,正德也沒有皺一下眉頭,甚至沒有表示驚訝,宋楠便知道正德誤入歧途了。

晚間,宮內消息傳來,內閣大臣們遞交了辭呈,還有十幾位重要文臣也隨之遞交了辭呈,意外的是正德竟然准了辭呈,便如兒戲一般,內閣三位大佬便被一擼到底,宋楠知道,這一定是劉瑾的主意。

宋楠趕緊進宮,要趕在事態進一步發酵之前遏制住,不然朝廷必將大亂,文官的徹底崩盤,會給劉瑾一個權力膨脹的機會,雙方不處於均勢,劉瑾便會變本加厲。

今天一天時間,劉瑾的作為已經讓宋楠顛覆了年余的對他的印象,無論如何要在外廷留下火種,即便將來會對自己有所反噬,也比劉瑾控制住全部局勢要好的多;自己跟劉瑾之間隱約有了芥蒂,正德若任由劉瑾左右局勢,對自己同樣的不利。

寢殿中,正德把酒言歡,慶賀勝利,宋楠求見的時候,正德高興的拉著宋楠坐下喝酒,笑道:「宋楠,你可不知道,朕准了他們的辭呈的時候,那場面簡直是太好玩了。」

宋楠微笑道:「怎麼個好玩法?」

正德道:「劉瑾說,當場暈過去好幾個,哭聲一片,如喪考妣。」

宋楠道:「這場面當真好笑么?」

正德道:「不好笑么?他們就是想嚇唬朕,沒想到朕將計就計,准了他們,哈哈哈,這下清凈了。」

宋楠皺眉道:「那麼今後朝廷政務怎麼辦?皇上的江山怎麼辦?沒了外廷,如何治理國家?」

正德奇道:「這還不簡單?提拔一批上來便是了。」

宋楠道:「將軍死了,從小兵中提拔一個出來能帶著軍隊打勝仗么?」

正德愕然道:「那怎麼成?小兵卒豈可領軍。」

宋楠道:「同理可知,外廷無重臣壓陣,政務必亂作一團,皇上三思啊。」

正德冷靜下來,光顧著高興了,卻沒想到這茬,外廷處理著成千上萬的瑣事國務,今後誰堪重任?

「這……朕已經准了,難道朕去求他們回來?」正德搖頭道:「決計不成。」

宋楠道:「臣去替皇上辦。」

正德道:「他們恨你入骨,你去他們豈會答應。」

宋楠道:「個人恩怨豈能凌駕國務之上,臣願去。」

正德想了想道:「這樣,朕也不能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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