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人從那釘子戶出來,臉色有些不好。
釘子戶的小老太太看起來是個很敦厚很善良的老人,但有些執拗,花襲人一張巧嘴在姐妹們當中那是有名的,只是人家一家話,這房子是她一生最珍貴的回憶,搬了,人就死了。
花襲人看到小老太太年輕時候的結婚照,旗袍裝,旁邊是一個英俊的軍官,兩個人站在一起,有一種穿越時空幸福感,屋中所有的一切,大概都是承載著記憶。
說實在的,花襲人也不想破壞這一切,於是折中,房屋保留,讓他們開始拆除,聲音盡量弄小一點,結果話還沒說完,小老太太的那個很彪悍的孫女進來了,直接就是「不行」兩個字,稱她奶奶有心臟病,聽不得聲音,有任何人敢進來驚擾老太太,放狗咬!
花襲人徹底沒轍了。
她真不想給方生打電話,因為這意味著自己無能,但是卻又不得不打,因為合同快到期了,一過期,一天罰一天的錢,這可要命了。
花襲人連著打了兩次都沒打通。
花襲人倒不會擔心方生有什麼意外,這個城市能夠給方生造成意外的太少。
第三次想打電話的時候,方生的電話卻打過來了。
方生的聲音傳來過來,什麼都還沒說,花襲人心稍定下來。
師傅說得沒錯,這世界,男人離開女人不行,女人,離開男人也不行!
方生說明天他會拜訪一下小老太太,要襲人把小老太太的有關資料傳給他。
花襲人把資料傳給方生後,就一覺睡到天亮。
清晨起來,花襲人今天要參加一個拆除項目的招標會,於是仔細裝扮了有半個小時,確定自己神采飛揚後,帶著幾個屬下出發了。
就在花襲人第一次亮相海州商界的時候,方生一個踱步到青雲廣場的項目工地。
外圍已被塑牆圍住,方生走了進去,就看到裡面一棟孤零零的小別墅。
方生也是好奇,一個小老太太,憑什麼可以擋住整個工程?
小別墅外頭現在也被塑牆圍住,但從小別墅院門就可以看出小別墅頗有些年月。
這是一幢三層樓的小別墅,不是石制西洋式的,而是中式木製的,顯得古樸蒼桑。
有一個院落,院牆上爬滿了爬山虎。
方生走了進去,拍了拍了朱漆的小門,然後大言不慚地朗聲道:「有貴客上門!」
門打開,卻是一大媽。
大媽低著頭,嗓音卻清甜,道:「你找誰?」
「我找鐵老太太。」方生說罷才發現自己眼拙,原來眼前並不是一個大媽,分明是一個年輕女子。
只因為她低著身子,頭上扎著蠟染的方巾,灰布衣裳上系著圍裙,手裡拿著一把掃把,給方生一個「大媽」的錯覺。
女人抬頭,直起身子,臉沒有施任何粉黛,卻是個清秀異常幾乎讓人要怦然心動的女子。
「你是?」方生眼睛一亮,問道。
「我是鐵家的幫傭,做了好多年了!」
女人目光猶如一泓清澈的泉水,方生忽然心中一動,道:「我們從前在哪見過嗎?」
女人笑道:「你是第一個這樣跟我搭訕的男人。」
方生老臉一紅,道:「我叫方生,你呢?」
「你不是來找鐵老太太的嗎?來吧,請進!」女人臉上笑盈盈的,並沒有回答方生的問題,而是低著頭,讓開了身子。
「宋荏,是誰來呢?」
方生聞聲看去,一個青色布衣的精神抖擻的小老太太從裡屋走了出來。
小老太太望著方生,道:「你是?」
「鐵老太太,我是昨天來的那花總手下的員工。」
「哦,老總都來過了,怎麼還派一個員工來,我說了,談不攏。」鐵老太太很有力地揮著手臂。
「我們進屋說,如何?」方生微微笑著。
「哦,怠慢了。」鐵老太太做了一個手勢:「請!」
方生心道,鐵老太太是好修養,這樣的叨擾對於一個老人而言其實是不喜,特別是打著人家房子主意的人。
進到房間,方生並沒有東張西望,但是襲人說過的那張老照片還是吸引方生的注意力。
方生驚訝鐵老太太年輕的美貌,真稱得上國色天香,而那年輕軍官則是英姿勃發,兩個人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羨煞旁人的壁人。
「鐵老太太,這你是老伴?」
「是啊!」鐵老太太語氣高興起來。
「是軍官?」
「是啊,不過當軍官後來的事,大多時候在海州大學當個教授。」鐵老太太輕描淡寫說道,語氣中自然含有一種驕傲。
「老伴還在嗎?」
「都過去了三年六個月零三天了。」鐵老太太嘆道,卻無任何的哀愁。
鐵老太太記得可太清楚了,方生心道,轉過身,嘆道:「老太太,您這輩子算是沒白活!」
鐵老太太臉露出笑容,從前笑顏如花而今卻滿是褶子,但幸福感是相同的,「小夥子,有眼力,我遇到我老伴,這輩子真算是沒白活。」
「真是羨慕,」方生感嘆道:「現如今的年輕人,分分合合,昨天還是愛人,今天就可能是仇人。」
「是啊,現在的年輕人,也不知道怎麼想。」說著,鐵老太太對宋荏道:「宋荏啊,快去泡茶!」
開門的三句話,方生就把自己跟老太太的距離拉近。
宋荏瞅了方生一眼,然後扭身到裡屋去泡茶了。
「送人?這女孩名字的倒是怪啊!」方生呵呵笑道。
「不是送人,是宋荏,宋江的宋,光陰荏苒的荏。」
「哦,原來是這個名字,倒是有意思。」
宋荏出來給二位沏茶,惡狠狠瞪了方生一眼,想是不滿方生拿她名字開玩笑,瞪完了,也就走開。
方生側過身道:「鐵老太太,想老伴沒?」
「想啊,怎麼不想,我們相約來世還做夫妻了,只是他叮囑我不急,看著小輩們長大成材,抱重孫子再考慮這事,他在奈何橋等著我了。」
老太太的豁達與痴情,讓方生心生幾分感動。
方生道:「鐵老太太,我這次來不是來催你們搬家的,也不是讓你們同意我們拆遷,我有辦法把附近拆掉,但並不打擾到鐵老太太。」
「哦,你能做到?」鐵老太太露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是啊,山人自有妙計!」
「你這小夥子我喜歡,有我家那口子當年幾分風采!」鐵老太太笑眯眯道。
「那可不敢當!」方生連忙說道。
鐵老太太沖著裡屋,道:「宋荏啊,今天大小姐會回來吧。」
「會!」裡屋傳來宋荏清脆好聽的聲音,「昨天就打來的電話,要休假,說哪也不去,專門回家陪您呆幾天。」
「啊,蘭蘭就是孝順,不過沒事多出去轉轉,陪我老婆子一個有什麼味道,帶個男朋友回家那才是最正經的。」鐵老太太喊道。
「老太太,誰讓您說要看到大小姐二小姐她們成家立業生了小孩才走呢?嚇得她們都不敢找男朋友了。」宋荏甜甜的聲音從裡屋傳出。
「那我改,要走也要等五世同堂的時候再走。」說罷,鐵老太太看著方生,眼睛一亮,道:「小夥子,叫什麼名字?」
「方生。」
「這名字好,有意境。」
「老爸隨便取的。」方生靦腆地一笑。
「怎麼樣,父母都還在吧。」
「沒,母親生下我就過來,父親最近才過!」方生道。
「也是個可憐娃。」鐵老太太感嘆道。
「沒什麼,就當他們去了另一個世界,總有再相逢的時候。」方生道,神色無喜無憂。
「小小年紀,能這麼豁達不錯,這人啊,有緣分就還會再見,就像我,相信有跟那死老頭再相見的那一天。」
「是,緣分很重要。」方生笑道,說罷,方生眼睛下意識瞥了一下擺在桌上的圍棋,襲人告訴他老太太有一副相當不錯的圍棋。
「怎麼,小夥子,會這個?」鐵老太太敏銳地發現方生看到圍棋的時候食指彈動了一下。
方生點點頭。
「來一盤,如何?」
「好啊!」
棋盤中高邊緣偏低,中空,圍棋子白子是海螺殼精製,黑子是黑石子,無論白子黑子上都有清晰的直紋。
「啪!」、「啪!」
兩個人落子,發出的聲音猶如山谷清音,悅耳之極,就這一副圍棋,價抵就千金,方生心道。
棋盤上很快擺出個黑白廝殺世界。
「小夥子,棋力不錯啊。」鐵老太太下了十多手就感覺到了。
宋荏裡屋收拾完了,走出來看了方生一眼,鼻子輕「哼」了一聲,道:「自不量力,老太太年輕時候那是打遍海州沒敵手的國手。」
鐵老太太一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