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佛洛伊德

〔……他內心出現那股令人討厭的自大的衝動……〕

席德夾著那本厚重的講義夾從床上跳起來。她「砰」一聲把它扔到書桌上,抓起衣服,衝進浴室,在蓮蓬頭下站了兩分鐘,然後就火速穿好衣服,跑到樓下。

「席德,早餐已經好了。」

「我得先去划船。」

「可是,席德……!」

她出了門,穿過花園,跑到小小的平台那兒。她把繫船的繩索解開,跳進船裡,在海灣裡憤怒而快速地劃著,直到她平靜下來為止。

〔蘇菲,我們就是這個活的星球。地球是航行在宇宙中燃燒的太陽四周的一艘大船。而我們每一個人則是滿載基因航行過生命的一條小船。當我們安全地把船上的貨品運到下一個港口時,我們就沒有白活了……〕

她記得這段話的每一個字。這是為她而寫的,不是為了蘇菲,而是為她。講義夾裡的每一個字都是爸爸為她而寫的。

她把槳靠在槳架上,把它們收進來。這時船微微的在水面上搖晃,激起的漣漪輕輕拍擊著船頭。

她就像浮在黎樂桑海灣水面上的這條小船一樣,也只不過是生命表面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

但在這裡面,蘇菲和艾伯特又在哪裡呢?是呀,他們會在哪裡呢?

她不太能夠瞭解他們怎麼可能只是她父親腦子裡的一些「電磁波」。她不能瞭解——當然也不願接受——他們為何只是由一些白紙和她父親的手提式打字機色帶上的油墨所形成的東西。果真如此,那也可以說她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由某一天在『那一小攤熱熱的水』裡突然有了生命的蛋白質複合物的集合體。可是她不止於是這樣而已。她是席德。她不得不承認那個講義夾是一份很棒的禮物,也不得不承認爸爸的確碰觸到了她內心某種永恆事物的核心。可是她不喜歡他對蘇菲和艾伯特的強硬姿態。

她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在他還沒回到家之前。她覺得這是她應該為他們兩人做的事。席德已經可以想像父親在卡斯楚普機場的模樣,他會像發瘋似的跑來跑去。

席德現在又恢復正常了。她把船劃回平台那兒,然後把它繫緊。吃完早餐後她陪媽媽坐了很久,能夠和別人聊聊諸如蛋是否有點太軟這類平常的話題的感覺真好。

一直到那天晚上,她才開始繼續讀下去。現在剩下已經沒有幾頁了。

※ ※ ※

現在,又有人敲門了。

「我們把耳朵掩起來吧,」艾伯特說,「說不定敲門聲就停了。」

「不,我想看看是誰。」

艾伯特跟著她走到門口。

門前的台階上站著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他的姿態一本正經,但除了頭上戴著一頂王冠以外,全身上下什麼也沒穿。

「如何?」他說,「你們這些人覺得朕的新衣好看嗎?」

艾伯特和蘇菲都驚訝得目瞪口呆,這使得那個光著身子的男人有點著急。

「怎麼回事?你們居然都不向我鞠躬!」他喊道。

艾伯特鼓起勇氣向他說:「確實如此。可是陛下您什麼都沒穿呀!」

那男人仍舊是一本正經的模樣。艾伯特彎下身子在蘇菲的耳朵旁悄悄說:

「他以為自己很體面。」

聽到這話,那男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這裡難道沒有什麼言論管制嗎?」

「很抱歉,」艾伯特說,「我們這裡的人腦筋都很清醒,神智也很健全。國王陛下的穿著如此有失體面,恕我們無法讓你進門。」

蘇菲覺得這個光著身子的男人那副正經八百的神氣模樣實在荒謬,便忍不住笑了出來。她的笑聲彷彿是一種事先安排好的信號一般,這時,那個頭上戴著王冠的男人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便趕緊用雙手把他的重要部位遮起來,大步跑向離他最近的樹叢,然後就消失無蹤了,也許已經加入亞當、夏娃、諾亞、小紅帽和波波熊的行列。

艾伯特和蘇菲仍然站在台階上,笑彎了腰。

最後艾伯特說:「我們還是進屋裡,坐在剛才的位子上好了。我要和你談佛洛伊德和他的潛意識理論。」

他們在窗戶旁坐下來。蘇菲看了看她的腕錶說:

「已經兩點半了。在舉行花園宴會前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我也是。我們再大略談一下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就好了。」

「他是一個哲學家嗎?」

【佛洛伊德】

「至少我們可以說他是一個文化哲學家。佛洛伊德出生於一八五六年,在維也納大學攻讀醫學。他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住在維也納,當時那裡的文化氣息非常濃厚。他很早就決定專攻神經學。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他發展了所謂的『深度心理學』,或稱『精神分析』。」

「請你說明這些名詞好嗎?」

「精神分析是描述一般人的內心,並治療神經和心理失調現象的一門學問。我不想細談佛洛伊德本人或他的著作,不過他的潛意識理論可以使我們瞭解人是什麼。」

「你把我的興趣勾起來了。說下去。」

「佛洛伊德主張人和他的環境之間不斷有一種緊張關係存在。這種緊張關係(也就是衝突)尤其存在於他的驅策力、需要和社會的要求之間。我們可以說佛洛伊德發現了人類的驅策力。這使得他成為十九世紀末明顯的自然主義潮流中一個很重要的代表性人物。」

「所謂人類的驅策力是什麼意思?」

「我們的行動並不一定是根據理性的。人其實並不像十八世紀的理性主義者所想的那麼理性。非理性的衝動經常左右我們的思想、夢境和行動。這種不理性的衝動可能是反映我們的基本需求。例如,人類的性衝動就像嬰兒吸奶的本能一樣是一種基本的驅策力。」

「然後呢?」

「這並不是什麼新發現,但佛洛伊德指出這些基本需求可能會被『偽裝』或『昇華』,並在我們無從察覺的情況下主宰我們的行動。他並且指出,嬰兒也會有某種性反應。但維也納那些高尚的中產階級人士極為排斥這個『嬰兒性反應』的說法,佛洛伊德也因此成為一個很不受歡迎的人。」

「我一點也不驚訝。」

「我們稱這種反應為『維多利亞心態』,就是把每一件與性有關的事視為禁忌的一種態度。佛洛伊德在從事心理治療時發現嬰兒也會有性反應,因此他的說法是有實驗根據的。他也發現有許多形式的精神失調或心理失調可以追溯到童年時期的衝突。後來他逐漸發展出一種我們稱之為『靈魂溯源學』的治療方式。」

「什麼叫靈魂溯源學?」

「考古學家藉著挖掘古老的歷史文物以找尋遠古時代的遺跡。首先他可能會找到一把十八世紀的刀子。再往地下更深處挖掘時,他可能會發現一把十四世紀的梳子,再向下挖時,可能又會找到一個第五世紀的甕。」

「然後呢?」

「同樣的,精神分析學家在病人的配合下,可以在病人的心靈深處挖掘,並找出那些造成病人心理失調的經驗。因為根據佛洛伊德的說法,我們都會把所有經驗的記憶儲藏在內心深處。」

「喔,我懂了。」

「精神分析醫師也許可以追溯病人以往的一個不幸經驗。這個經驗雖然被病人壓抑多年,但仍然埋藏在他的內心,咬嚙著他的身心。醫師可以使病人再度意識到這個『傷痛經驗』,讓他或她可以『解決它』,心病自然就可以痊癒。」

「聽起來很有道理。」

「可是我講得太快了。我們還是先看看佛洛伊德如何形容人的心靈吧。你有沒有看過剛出生的嬰兒?」

「我有一個四歲大的表弟。」

「當我們剛來到這世界時,我們會用一種直接而毫不感到羞恥的方式來滿足我們身體與心靈的需求。如果我們沒有奶喝或尿布濕了,我們就會大哭。我們也會直接表達我們對身體上的接觸或溫暖擁抱的需求。佛洛伊德稱我們這種『快樂原則』為『本我』。我們在還是嬰兒時,幾乎就只有一個『本我』。」

「然後呢?」

「我們帶著我們內心的這個『本我』或『快樂原則』長大成人,度過一生。但逐漸地我們學會如何調整自己的需求以適應環境;我們學到如何調整這個『快樂原則』以遷就『現實原則』。用佛洛伊德的術語來說,我們發展出了一個具有這種調節功能的『自我』。這時,即使我們想要或需要某個東西,我們也不能躺下來一直哭到我們得到那件東西為止。」

「當然囉。」

「我們可能會很想要某樣外界無法接受的東西,因此我們會壓抑我們的慾望。這表示我們努力要趕走這個慾望,並且將它忘記。」

「喔。」

「然而,佛洛伊德還提出人類心靈中的第三因素。從嬰兒時期起,我們就不斷面對我們的父母和社會的道德要求。當我們做錯事時,我們的父母會說:『不要那樣!』或『別調皮了,這樣不好』!即使長大成人以後,我們在腦海中仍可以聽到這類道德要求和價值判斷的回聲。似乎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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