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啟蒙

〔……從製針的技術到鑄造大炮的方法……〕

席德正要開始閱讀「文藝復興」那一章時,聽到樓下傳來媽媽進門的聲音。她看看鐘,已經下午四點了。

媽媽跑上樓來,打開席德的房門。

「你沒去教堂嗎?」

「去啦。」

「可是……你穿什麼衣服去的?」

「就是我現在身上穿的呀!」

「你的睡衣嗎?」

「那是一座中世紀的古老岩石教堂。」

「席德!」

她把講義夾滑到懷中,抬起頭來看著媽媽。

「媽,我忘記時間了。對不起,可是我正在讀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媽媽忍不住笑起來。

「這是一本很神奇的書。」席德說。

「好吧。我再說一次生日快樂,席德!」

「又來了,我都快聽煩了。」

「可是我還沒有……我要去休息一會,然後我會弄一頓豐盛的晚餐。你知道嗎?我好不容易買到一些草莓。」

「好。那我就繼續看書囉。」

媽媽走出房間。席德繼續看下去。

蘇菲跟著漢密士來到鎮上。在艾伯特的門廊上,她看到一張剛從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上面的日期也是六月十五日。

席德已經逐漸瞭解這些日期安排的模式了。那些在六月十五日以前的明信片是席德已經接到的那些明信片的副本。而那些寫著六月十五日的明信片則是她今天才第一次在講義夾裡看到的。

〔親愛的席德:

現在蘇菲已經到哲學家的家裡來了。她很快就要滿十五歲了,但你昨天就滿十五了。還是今天呢?如果是今天的話,那麼信到得太遲了。不過我們兩個的時間並不一定一致……〕

席德讀到艾伯特和蘇菲談論文藝復興運動與新科學,還有十七世紀理性主義者與英國的經驗主義。

每一次席德看到父親設法夾藏在故事中的明信片和生日賀詞時,都嚇了一跳。他讓它們從蘇菲的作業本裡掉出來,在香蕉皮內層出現,有的甚至藏在電腦程式裡。他輕而易舉地讓艾伯特把蘇菲的名字叫成席德。最過份的是他居然讓漢密士開口說:「席德,生日快樂!」

席德同意艾伯特的說法,爸爸是做得太過份了一些,居然把自己比做上帝和天意。可是讓艾伯特說這些話的人不正是她的爸爸嗎?其實她想想,爸爸將自己比做上帝畢竟也不算很那個,因為在蘇菲的世界裡面,爸爸不就像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上帝嗎?

當艾伯特談到柏克萊的哲學時,席德和蘇菲一樣完全被迷惑了。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呢?書裡已經多次暗示當他們談到這位不認為人的意識之外有物質世界存在的哲學家(席德偷偷看了一下百科全書)時,就會有一件很特別的事發生。

這章一開始是艾伯特和蘇菲兩人站在窗前,看著那架拖著長長的「生日快樂」布條的小飛機。這個時候,烏雲開始在市區上方聚集。

〔因此,to be or not to be並不是唯一的問題。問題在於我們是什麼。我們真的是血肉之軀的人類嗎?我們的世界是由真實的事物組成的嗎?或者我們只是受到心靈的包圍?〕

難怪蘇菲要開始咬指甲。席德過去從來沒有咬指甲的壞習慣,不過她現在很同情蘇菲。最後一切終於明朗化了:

〔「……對於你我來說,這個『造成萬物中之萬物』的『意志或靈』可能是席德的父親。」

「你是說他有點像是在扮演我們的上帝嗎?」

「坦白說,是的。他應該覺得慚愧才對。」

「那席德呢?」

「她是個天使,蘇菲。」

「天使?」

「因為她是這個『靈』訴求的對象。」〕

說到這裡,蘇菲衝了出去,離開艾伯特,跑進風雨之中。那會是昨天晚上(就在蘇菲跑過鎮上幾個小時之後)吹襲柏客來山莊的那場暴風雨嗎?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蘇菲心想。在十五歲生日前夕突然領悟到生命只不過是一場夢境而已,那種感覺真是分外苦澀啊。就好像是你中了一百萬大獎,正要拿到錢時,卻發現這只不過是南柯一夢。

蘇菲啪噠啪噠地跑過泥濘的運動場。幾分鐘後,她看見有人跑向她。原來是媽媽。此時閃電正發怒般一再劈過天際。

當她們跑到彼此身邊時,媽媽伸出手臂摟著蘇菲。

「孩子,我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蘇菲啜泣。「好像一場噩夢一樣。」〕

席德覺得她的眼淚要掉下來了。「存在或不存在,這正是問題所在。」她把講義夾丟到床尾,站了起來,在地板上來回踱步。最後她在那面銅鏡前駐足,就這樣一直站著。直到媽媽來敲門宣佈晚餐已經弄好,她才猛然驚覺自己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不過有一點她百分之百確定的是:她看到鏡中的人影同時向她眨動雙眼。

吃晚飯時,她努力要當一個知道惜福感恩的壽星,可是她從頭到尾滿腦子想的都是蘇菲和艾伯特。

【真相】

現在他們已經知道所有事情都是席德的父親一手安排的,以後他們會發生什麼事呢?事實上,說他們「知道」什麼事也許是太誇張了,也是沒有意義的。不是只有爸爸才能讓他們知道任何事情嗎?

然而,不管從哪一個角度來看,問題都是一樣的。一旦蘇菲和艾伯特「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他們就等於走到路的盡頭了。

她吃著飯時,突然想到同樣的問題可能也存在於她自己的世界。想到這裡,她差點哽住。如今,人們對大自然的法則日益瞭解。一旦哲學與科學這張拼圖板上的最後一片放好時,歷史還會一直繼續下去嗎?觀念、科學的發展與溫室效應、森林消失這兩者之間不是有某種關聯嗎?也許,將人類對於知識的飢渴稱為「遠離上帝的恩典」,並不是一種很荒謬的說法。

這個問題太大,也太令人害怕,席德試著把它忘掉。她想,她應該繼續再讀爸爸給她的生日書,這樣也許她會瞭解得更多一些。

「……祝你生日快樂……」她們吃完冰淇淋和義大利草莓後,媽媽又開始唱。「現在我們來做一件你最想做的事。」

「媽,我知道我這樣有點神經,不過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讀爸爸送我的那本書。」

「好吧,只要他不會讓你變得不知所云就好了。」

「才不會呢!」

「待會兒我們看你愛看的偵探影集時,可以一起吃比薩餅。」

「好啊,如果你想吃的話。」

席德想到蘇菲對她媽媽說話的方式。爸爸在寫蘇菲的母親這個角色時該不會以媽媽為藍本吧?為了保險起見,席德決定不要提任何有關白兔被魔術師從禮帽裡拉出來的事。至少今天不要。

「對了,媽!」在離開餐桌時她突然想到。

「什麼事?」

「我到處找都找不到我的金十字架。」

媽媽看著她,臉上有一種謎樣的表情。

「幾個禮拜前我在平台下面撿到它。一定是你掉的,你這個丟三落四的小鬼頭。」

「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呢?」

「我想想看……應該有吧。」

「那條鏈子現在在哪裡呢?」

媽媽上樓去拿她的珠寶盒。席德聽到臥室傳來一小聲驚訝的叫聲。不一會,媽媽就回到客廳來了。

「奇怪,好像不見了。」

「我想也是。」

她擁抱了媽媽一下,隨即跑上樓到房間去。現在她終於又可以讀有關蘇菲和艾伯特的種種了。她像以前那樣坐在床上,膝蓋上放著那本沉重的講義夾,開始讀下一章。

※ ※ ※

【生日】

第二天早上蘇菲醒來時,媽媽正端著一個放滿各色生日禮物的托盤進入她的房間。盤子上還有一個空汽水瓶,裡面插著一面國旗。

「蘇菲,生日快樂!」

蘇菲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她努力回想昨晚發生的事,可是所有的事卻像一堆混雜在一起的拼圖一般。其中一片是艾伯特,另外一片是席德和少校。第三片是柏克萊,第四片是柏客來。最黑的一片是昨晚那場狂風暴雨。她當時真的嚇呆了。媽媽用一條毛巾幫她擦乾全身,讓她喝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熱牛奶後就讓她上床了。然後;她立刻就睡著了。

「我還活著吧?」她有氣無力地說。

「你當然還活著!今天你滿十五歲了呢!」

「你確定嗎?」

「當然確定。難道做媽媽的會不知道她的獨生女是什麼時候生的嗎?那是一九七五年六月十五日……下午一點半的時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

「你確定那不是一場夢嗎?」

「如果醒來就有麵包、汽水和生日禮物的話,那一定是一場好夢囉。」

媽媽把放禮物的托盤擺在一張椅子上,然後走出房間。沒一會她就回來了,手裡端著另外一個放有麵包和汽水的托盤。她把盤子放在床尾。

這表示她們家傳統的生日節目就要開始了。先是拆禮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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