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巴洛克時期

〔……宛如夢中的事物……〕

蘇菲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接到艾伯特的消息了。她不時留意花園裡的動靜,希望能看到漢密士的影蹤。她告訴媽媽那隻狗已經自己找到路回家了,後來它的主人——一個退休的哲學老師——請她進屋裡去坐。他告訴蘇菲有關太陽系的構造和十六世紀發展出來的新科學。

她對喬安說得更多。她告訴她上次去找艾伯特的情形、信箱裡的明信片以及她在回家途中撿到十塊錢的事。但她沒有告訴喬安她夢見席德,並發現那條金十字架鏈子。

【失控】

五月二十九日星期二那天,蘇菲正在廚房裡洗碗。媽媽已經到客廳裡去看電視新聞了。當新聞節目的片頭音樂漸弱後,她從廚房裡聽到主播報導挪威聯合國部隊的某個少校被炮彈擊中斃命的消息。

蘇菲把擦碗布扔在桌上,衝進客廳,剛好在螢幕上看到那名喪生少校的臉。兩、三秒鐘後主播就開始播報其他新聞了。

「天哪!」她叫了出來。

媽媽轉過身來看著她。

「是啊,戰爭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蘇菲開始哭泣。

「可是,蘇菲,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呀!」

「他們有沒有報出他的名字?」

「有,不過我不記得了。只知道他好像是葛林史達那裡的人。」

「那不是和黎樂桑一樣嗎?」

「怎麼會呢?傻孩子。」

「可是如果你住在葛林史達,你不是也可能到黎樂桑來上學嗎?」

蘇菲已經停止哭泣,但現在輪到媽媽有反應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關掉電視,問道:

「蘇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

「我看一定有事。你有一個男朋友對不對?我猜他的年紀比你大很多。我要你現在就回答我:你認識一個在黎巴嫩的男人嗎?」

「不,不完全是……」

「你是不是認識某個在黎巴嫩的男人的兒子?」

「我沒有。我甚至連他的女兒都沒見過。」

「誰的女兒?」

「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

「我看大有關係。」

「我看問問題的人應該是我。為什麼爸爸老是不在家?是不是因為你們沒有膽量離婚?也許你交了男朋友,不希望讓爸爸和我知道……還有很多很多。要問就大家一起來問嘛!」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也許吧!不過我已經累了,我要睡覺了;我的月經來了。」

蘇菲幾乎是一邊飲泣一邊上樓。

她上完廁所,鑽進被窩後,媽媽就進房裡來了。

蘇菲假裝睡著了,雖然她知道媽媽不會相信的。她也知道媽媽知道。儘管如此,媽媽還是假裝相信她已經睡著了。她坐在蘇菲的床邊,撫摸著她的頭髮。

蘇菲心想一個人同時過兩種生活是多麼複雜呀!她開始期待哲學課程早點結束。也許在她生日時就可以上完吧。至少在仲夏節席德的父親從黎巴嫩回來時……

「我想開一個生日宴會。」她突然說。

「好啊!你想請誰呢?」

「很多人……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們的花園很大……希望現在的好天氣會一直持續下去。」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在仲夏節那天舉行。」

「好,就這麼辦。」

「這是很重要的日子。」蘇菲說,心裡想的不只是她的生日而已。

「確實是。」

「我覺得我最近好像長大了不少。」

「很好呀!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

到目前為止,蘇菲一直把頭半蒙在枕頭裡講話。現在媽媽說話了:「蘇菲,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麼……為什麼好像……失去控制的樣子?」

「你十五歲的時候不是有時也會這樣嗎?」

「也許吧。可是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蘇菲突然翻身面對著媽媽。「那隻狗的名字叫漢密士。」她說。

「是嗎?」

「它的主人是一個名叫艾伯特的男人。」

「原來如此。」

「他住在舊城區。」

「你那天一直跟著那隻狗走到那兒去?」

「那裡並不危險。」

「你說過那隻狗常常到這兒來。」

「我說過嗎?」

她現在得好好想一想了。她想盡可能把一切事情都告訴媽媽,但又不能全部吐露。

「你總是不在家。」她試探著。

「沒錯,我太忙了。」

「艾伯特和漢密士曾經到過這兒來很多次。」

「來幹什麼呢?他們曾經進屋子裡來嗎?」

「你就不能一次問一個問題嗎?他們從來沒有進屋裡來,不過他們經常到林子裡散步。這有什麼神秘嗎?」

「不,一點也不神秘。」

「他們散步時,就像其他人一樣,會經過我們的門口。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後跟那隻狗說了幾句話,就這樣認識了艾伯特。」

「那有關白兔子和你說的那些話又是怎麼回事呢?」

「那是艾伯特告訴我的。他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家,他告訴我所有哲學家的事。」

「你們只是站在樹籬旁邊談嗎?」

「他也寫信給我。事實上,他寫了很多封。有時寄來,有時他會在散步途中把信放在我們家的信箱裡。」

「那就是我們說的『情書』囉?」

「嗯,只不過那不是真正的情書。」

「他在信上只談哲學嗎?」

「是的。你能想像嗎?我從他那兒學到的比我這八年來在學校裡學的更多,比方說,你聽說過布魯諾嗎?他在一六○○年被燒死在火刑柱上。或者,你有沒有聽說過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呢?」

「沒有。有很多東西是我不知道的。」

「我敢說你一定不知道地球為什麼繞著太陽轉,對不對?——你看,你還住在地球上呢!」

「這個男人年紀多大?」

「不知道——大概有五十歲吧!」

「他跟黎巴嫩有什麼關係呢?」

這可不容易回答。蘇菲很快想了一下,決定選擇一個聽起來最可信的說法。

「艾伯特有一個弟弟是駐黎巴嫩聯合國部隊的少校,他住在黎樂桑。也許他就是從前住在小木屋裡的那個少校吧。」

「艾伯特這個名字有點奇怪,是不是?」

「大概吧!」

「聽起來像是義大利名字。」

「這個嘛……幾乎所有重要的東西好像都來自希臘或義大利。」

「可是他會說挪威話吧?」

「當然,說得才流利呢!」

「你知道嗎?蘇菲,我想你應該找一天請這個艾伯特到我們家來。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真正的哲學家。」

「再說吧。」

「我們請他參加你的生日宴會,你看怎樣?請各種不同年紀的人來會很好玩的。說不定我也可以參加呀!至少,我可以幫你招待客人。你說這樣好不好?」

「如果他肯來的話,跟他說話比跟我們班上那些男生講話要有意思多了。只不過……」

「怎樣?」

「他們搞不好會起鬨,說艾伯特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那你就告訴他們,他不是呀!」

「嗯,再說吧!」

「好吧。還有,蘇菲,我和你爸爸有時確實不是處得很好,但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第三者……」

「我想睡了。我經痛得很厲害。」

「你要不要吃一片阿斯匹靈?」

「好。」

當媽媽拿著藥片和水回到房裡時,蘇菲已經睡著了。

【神秘的書信】

五月三十一日是星期四。整個下午蘇菲在學校上課時都覺得時間很難挨。自從開始上哲學課後,她在某些科目上的成績進步了。通常她大多數科目的成績不是A就是B,但上個月她在公民課與作文課上都拿A。不過她的數學成績則遠遠落後。

最後一堂課時,老師發回上次寫的一篇作文。蘇菲選的題目是《人與科技》。她長篇大論地談到文藝復興時期的種種和當時在科技方面的突破、對大自然的新觀念,以及培根所說的「知識就是力量」。她特別指出是因為有了實證法才有種種科技的發明,然後她談了一些她認為對社會未必有利的科技發明。在最後一段,她寫道:人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利有弊。善惡好壞就像一股黑線與一股白線相互交織,有時甚至緊密得無法分開。

當老師把作業本發回時,他從講台上看著蘇菲,戲謔似地向她點點頭。

蘇菲得了一個A。老師的評語是:「你從哪裡學到這些的?」

她拿出一枝筆,在作業本旁邊的空白處寫:因為我正在研究哲學。

當她把作業本闔上時,有一個東西從裡面掉了出來。那是一張從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

蘇菲俯身在課桌前看著信中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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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席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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