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性愛的哲理  <生存意志的核心——性慾>

性的關係在人類生活中扮演著極重要的任務。它是人類一切行為或舉動之不可見的中心點,戴著各色各樣的面罩,到處出現。愛情事件,是戰爭的原因,也是和平的目的;是嚴肅正經事的基礎,也是戲謔玩笑的目標;是智慧無盡的泉源,也是解答一切暗示的鎖鑰——男女間的互遞暗號、秋波傳情、窺視慕情等,這一切,無非是基於愛情。不但年輕人,有時連老人的日常舉動,都為它所左右。純潔的少年男女,經常沉緬於愛情的幻想;一旦與異性有了關係的人,更不時為性愛問題而煩惱。

戀愛,所以始終能成為最豐饒的閒談題材,在於它的根底乃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但這人人都關心的重大事項,為什麼總要避開人家的耳目、偷偷摸摸進行呢?頑固的人甚至盡量裝出視若無睹的姿態。這也顯示出這個世界是多麼奇妙可笑。話說回來,其實,性愛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世襲君主,它已意識到自己權力的偉大,倨傲地高坐在那世襲的寶座上,以輕蔑的眼神統制駕御著戀愛,當人們盡一切手段想要限制它、隱藏它、或者認為它是人生的副產物,甚至當做毫不足取的邪道時,它便冷冷地嘲笑他們的徒勞無功。因為性慾是生存意志的核心,是一切慾望的焦點,所以我把生殖器官名之為「意志的焦點」。不獨如此,甚至人類也可說是性慾的化身,因為人類的起源是由於交接行為,同時兩性交合也是人類「慾望中的慾望」,並且,惟有藉此才得以與其他現象結合,使人類綿延永續。誠然,求生意志的最初表現只是為維持個體而努力,但那不過是維護種族的一個階段而已,它對種族的熱心、思慮的縝密深遠、以及所持續的時間長度,均遠超過對個人生存所做的努力。故說,性慾是求生意志最完全的表現和最明確的形態。

為使我的基本理論更加清楚起見,在這裡且以生物學方面的說明供為佐證。我們說過,性慾是一種最激烈的情慾、是慾望中的慾望、是一切欲求的匯集,而且,如獲得個人式性慾的滿足——針對特定的個體,就能使人覺得有如擁有一切,彷彿置身於幸福的顛峰或已取得了幸福王冠的感覺;反之,則感一切都失敗了。這些事情也可與生理學方面取得對照:客體化的意志中——即人體的組織中,精液是一切液體的精髓,是分泌物中的分泌物,是一切有機作用的最後結果。同時,由此可再認識:肉體不過是意志的客體化,亦即它是通過表象形式的意志。

<戀愛的激情>

戀人之間愛情的增進,不外是希望產生新個體的生存意志而已。不但如此,在情侶們充滿愛慕的眼神相互交接的那一剎那,已經開始燃燒著新生命的火焰,像是告訴他們:這個新生命是個很調和並且結構良好的個體。為此,他們感到需要融合為一體而繼續共同生存的熱望,這種熱望在他們所生育的子女中得到實現,倆人的遺傳性質融合為一,在子女身上繼續生存。反之,男女間若難以激起情愫,甚或互相憎惡怨恨,即使可以生育,其子女的內在體質,亦必是不健全、不調和的。所以,在加爾特隆〔註:Calderon 1600—1681,西班牙劇作家。〕筆下,儘管先把莎密拉密斯〔註:Semiramis 811B.C.—?),亞西利亞國王夏穆斯.亞達特五世之妃,在其子亞達特尼拉里三世即位後的前三年,都由她攝理政事。〕稱為「空氣女郎」,但後來仍把她描寫成謀殺親夫的恐怖女人,這裡實在隱含著深刻的意義。

歸根結底,兩性之間所以具有強烈的吸引力和緊密的連結,就是由於各種生物的種族求生意志之發現。這時的意志,已預見到他們所產生的個體,很適合意志本身的目的和它本質的客觀化。這個新個體,意志(即性格)是遺傳自父親,智慧遺傳自母親,而同時兼容兩者的體質。但大致來說,姿容方面比較近於父親,身材大小方面則多半類似母親。這是根據試驗動物的變種所產生的法則,這個法則的主要立論基礎是:胎兒的大小依據子宮大小而定。至於各人特有的個性究竟如何形成,我們還無法說明,正如我們亦無法解釋熱戀男女那種特殊的激情一般。我想兩者在本質上並無不同,只是一者較含蓄(指個性),而另一者較露骨而已(指男女激情)——至於新個體開端是如何?其人生命的要點如何?那就要看他父母在互相愛戀的瞬間是何等情況而定了。一如世人所常說的,當男女以憧憬的眼神互相交會的那一瞬間,便已產生新個體的最初萌芽。當然,這時的幼芽也像一般植物的新芽,脆弱而且易折。這個新個體即所謂的新(柏拉圖式)理念。一切理念都是非常貪婪激烈的獵取分配予他們的材料,努力著登上現象界〔註:柏拉圖認為人的靈魂和意志都是來自「理念界」,靈魂和肉體結合後才變成人;肉體是屬於「現象界」。此處所謂的「新個體即所謂的新理念」,意指生命的最初萌芽乃是靈魂,其次加入了肉體後,才變成完整的人。這是亞里斯多德以前一般人對生命的看法。〕。同樣的,人類個性的特殊理念,亦以最大的貪慾和最激烈的態度,以便在現象界中能實現他的目標。這種貪慾的激烈程度,就是決定於戀人之間的情熱。男女間的情熱可區分為許多等級,我們不妨把它的兩極端稱為「平凡的愛情」及「天上的愛情」。從它的本質來看,本來是相同的,無所謂等級的差別,只是若情熱愈趨個人化——換言之,被愛者的一切條件和性質,愈能適應或滿足愛者的願望要求——則愈能增加力量而已。那麼,問題的關鍵何在呢?以下我們將繼續深入研究,當可瞭然。吸引異性的首要條件是健康、力和美,也就是說戀愛的本錢是青春;這是因為意志想努力表現出一切個性基底的人類特質的緣故。所謂戀愛三昧,實無出這幾個範疇。其次,當戀情進入下一個階段後,即出現若干特別的要求,有了這些要求,同時雙方均預估能滿足各自的戀心時,感情就逐漸上昇。但只有兩個個體都覺得非常適合的時候,才能產生最高度的激情,這時,父親的意志(性格)和母親的智慧,合而為一,新個體於焉告成。表現於全種族的一般性生存意志,因為此一個體能夠相應意志本來的強大力量,因而感到一種新的憧憬;這種憧憬的動機超越個人的智慧範圍。它就是真正偉大的激情之魂。

<愛與憎>

人在戀愛的時候,往往呈現滑稽的、或悲劇的現象,那是因為當事者已被種族之靈所佔領、所支配,已不復是他原來的面目了,所以他的行動和原本的個性完全不相一致。戀愛達到更深一層的階段後,他的思想不但非常詩化和帶著崇高的色彩,而且,也具有超絕的、超自然的傾向,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完全脫離人類本來的、形而下的目的。何以如此?那是因為戀愛中人受種族之靈的鼓舞,瞭解它所擔負的使命遠較個體事件重大,且受種族的特別依託,指定他成為「父親」,他的愛人成為「母親」,具備他們兩者的素質,才可能構成將來無限存續的子孫的基礎。而且,此時儘管客觀化的生存意志明顯的要求他們製造子孫,但這種戀愛,並未率爾應諾。懷著這種超絕感情的戀人,他們的心靈已超越凡俗之物,飛揚於比自己更高的空中,所以,在原本是形而下的肉體慾望中,也罩上莊嚴的色彩。為此,即使一個一生生活最平淡的人,他的戀愛也是很富詩意的插曲。這種情形下的戀愛故事,多半呈喜劇。——種族中的客觀化意志所擔任的使命乃是為墮入情網中的男人的意識蒙上「預想」的面具——若和她結合,必可獲得無限幸福的預感。當戀情達到最高度時,這種幻想迸發出燦爛的光輝,如果不能與愛侶結合,即頓感人生空虛乏味,連生命也喪失所有魅力了,此時他對人生的嫌惡已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有時甚至自尋了斷以求解脫。這類人的意志,不是被捲入種族意志的漩渦中,就是種族意志的力量太強,以致壓倒了個人意志。所以,他們如果不能以前者的資格活動(即不能發揮種族意志),他們也拒絕在後者的情形下苟活。但這時候的個體,以之作為種族意志的無限憧憬的容器,實在太脆弱了;「自然」為了挽救此人的性命,便使他瘋狂。如果瘋狂的面紗仍無法壓住那絕望狀態的意識,那只有以自殺或殉情收場了。

話說回來,並非戀愛的情熱不能得到滿足,才招致悲劇的結局。「圓滿」的戀愛,收場不幸的恐怕比幸福的還多。這是因為激情所要求的,與當事者的周遭環境不但不能相一致,而且還破壞了他的生活計劃,以致往往嚴重地損傷了他個人的利益。戀愛不但會與外界環境相衝突,連和戀愛者自身的個性也常相矛盾,因為撇開性的關係,來觀察你的戀愛對象,也許那還是你本來所憎厭、輕蔑或嫌惡的異性。但由於種族意志遠較個體意志強烈,使戀愛中人對於自己原來所討厭的種種特徵,都閉著眼睛毫不理會,或者給予錯誤的解釋,只企求與對方永遠結合。戀愛的幻想就是如此的使人盲目,但種族的意志在達成任務之後,這種迷妄便立刻消失,而遺下了可厭的包袱(妻子)。我們往往可發現一個非常理智又優秀的男人,卻和嘮叨的女人或悍婦結為夫妻。我們常感覺奇怪,「為什麼這些男人竟會做這樣的選擇?」看了上述的說明,足可給大家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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