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偏鋒

曹喬木仍然是那副黑色打扮,也不知道是職業習慣還是性格色彩問題,反正以這身打扮而言,只要他站在外頭不動不出聲,譚縱就沒把握能看出他來。

所以,雖然曹喬木是用一句話作的開場白,可譚縱卻不敢認為這位頗有點神出鬼沒的大順錦衣衛是剛剛才到——指不定他就跟在蔣五後面溜進來的,只不過天色太暗,他又穿了一身黑,沒人發現而已。

壓下心裡頭的心思,譚縱徑直站起身來,臉上絲毫沒有半點被人知道自己心底里陰暗而產生的愧色,臉上仍然是那般不經意的淺笑:「曹大人,可讓我一陣好等,我還以為咱們南京府的王知府本事大到能把你這位監察大人困住呢。」

譚縱這話說的已經不能算是突兀了,甚至是帶了幾分諷刺和嘲笑,可曹喬木聽了卻似是完全沒感覺一般,蔣五的臉上甚至起了幾分善意的驚訝——雖然掩飾的極快,可譚縱還是將之看在了眼裡。

「我說蔣五怎麼敢帶著胡老三在南京府裡頭閑逛,這兩個傢伙果然把我賣給王仁了。」譚縱心裡暗罵一聲,可面上卻不敢表露出絲毫的恨意,只能用著有些玩味的語氣繼續調侃曹喬木道:「只是不知曹大人這般行為,可曾為譚某準備好退路?亦或者曹大人是想接夢花一家去百里家暫住不成?」

「譚亞元說笑了。」曹喬木不客氣的在譚縱右手坐了,也不管茶几上的茶都涼了,只是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後,這才笑著對譚縱道:「只是不知亞元公為何不肯入我監察,莫非是嫌我監察官小人卑么?」

「老傢伙竟然還不肯死心!」譚縱心裡頭又忍不住罵一聲,面上卻是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放下茶壺的左手開始有規律的在茶几上敲擊起來,發出一陣有規律的聲音。想了許久,譚縱暗暗下了決心,這個口子絕對不能留,說不得今天即使拼了得罪人也要把對方的由頭封死。

有了這等決意,譚縱便張口回覆道:「我意實不在監察,曹大人又何必再問。」

「哦?」曹喬木見譚縱仍然拒絕,可他卻仍然不想放棄,立即緊接著問道:「我若是許了亞元公正六品游擊位置呢?莫非亞元公也不意動?」

正六品游擊,是監察部特有的一個職位。看著官位不高,可許可權卻大,頗有點代天巡狩的意思,在地方上除非是王仁這樣的一方大元,否則到哪都是見官大一級。最恐怖的,還是這游擊管轄的範圍極廣,從地方政務到水利商稅,幾乎就沒有不能管的部門。

當然,與監察的本職一樣,這職位也只有監察之權,沒有判決之權。可有這麼一位能夠上達天聽的大神在邊上矗著,換誰也別想好過。因此,這游擊若是想撈錢,那是一等一的肥差,正好切合了譚縱既想要權又想要錢的心思。

最關鍵的是,正六品的官職已經遠遠超過了科舉所能帶來的權益——即便是新科狀元得了官家的嘉獎,也只能得個副六品的翰林院編修職位,過得幾年運氣好了才能得了提拔。

因此,若是譚縱真取了這游擊位置,基本就等於比旁人省了好幾年。要換在後世,這麼幾年省下來,那幾乎就等於多了無數的機會,譚縱要說不動心那就真太假了。

然而,譚縱早已然把入監察的利弊想清楚了,這會兒即便面對如此誘惑,可心裡頭的戒備一直提著,根本不敢把這誘惑一口吞下,說不得只能露出一副苦瓜臉道:「曹大人這話說的,當真讓譚某為難啊。只是夢花科舉入仕,想走的是步步為營的王道,而若是真入了監察,只怕這王道就走不成了。」

那邊曹喬木聽了,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連說幾個好字。

譚縱見他這般豪放姿態,心裡頭就忍不住打著突,尋思著自己剛才那句話會不會把這人得罪的太狠了。可是譚縱再細看曹喬木的表情又覺得不太像,一時間就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今晚上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不過,趁著這麼幾句話,能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譚縱還是覺得不錯——外放為官。

等曹喬木笑聲停下,譚縱已經穩住了心思,又恢複了起先的鎮靜,只是一雙眼睛卻是若有若無的在曹喬木與蔣五身上掃視著。

與蔣五曹喬木接觸久了,譚縱心裡頭早已然有了些奇怪的想法:按理說,蔣五身為安王,能被官家指派著來江南查這河堤案,必然是其中主腦。可看他與曹喬木的關係,似是顛倒了過來,倒更像是以曹喬木為主,他安王倒更像是個打醬油的。

若說是奴大欺主,譚縱又覺得不像。

大順朝立國四百餘年,皇權還真的從未旁落過,一直被皇家穩穩的攥在手心裡,甚至連造反的都少見,也就百餘年前有位外放北地的王爺昏了頭,竟然勾結外敵入侵大順,誰想事情泄露,反被大順朝打了個伏擊,把入侵的十萬外敵給包了餃子,那王爺自然也是直接處死——連貶為庶民的過程都省了。

這正是因為這個,如今的王爺們才會齊聚京城,平日里根本沒機會外出一步。

然而,蔣五與曹喬木的關係到底如何?難道是蔣五自知本事不濟,主動把主導位置讓給了曹喬木?特別是這會兒,先來的蔣五的幾句話倒成了曹喬木的註腳,難不成裡頭真有什麼奧秘不成?

「若是真的如此,只怕先前訂下的勾引安王上鉤去扯那張大網的打算只怕就要泡湯了。」想到這些,譚縱頗有些傷神的想到:「光光一個王仁的腦袋,只怕還不夠給自己賺一個外放的機會啊。」

這邊譚縱在傷神卻未曾注意到,那邊的曹喬木這會兒正給蔣五遞過去一個眼神,而蔣五則立即陷入了懊惱之中。過的許久,蔣五皺著眉頭微微搖了搖頭,卻讓曹喬木嘆了口氣。

客廳裡頭便這般陷入了沉默,而主卧里也是難得的沒了半點聲響。

又過的一會,院子裡頭傳來一聲聲響,卻是不知道是誰從牆外頭扔進來一個包袱。那邊蔣五見了卻是面上一喜,連忙喚胡老三去取了來。到客廳打開包袱一開,正是譚縱先前說的賬簿,只是在樹洞里放了幾日,又淋了雨,有些書頁顯得有些潮濕。

有這本賬簿作緩衝,幾個人都收了心思,曹喬木從蔣五手上接過來後,則拿過賬簿小心翻看起來。

這本賬簿譚縱早看過了,裡頭記錄了南京府近幾年的水利相關事項的賬目,不僅有修河堤,還有些挖溝渠之類的小項,林林總總的記了不少。只是正如譚縱所說那般,每一筆涉及到的錢數都不多,最多的也不過是兩年前錢塘大潮後,杭州知府花了數萬兩銀子修了海堤。

譚縱出身餘杭,因此那一年「譚縱」卻是知道的清楚,前年的錢塘大潮特別厲害,海堤破損極其嚴重,這幾萬兩專款銀子只怕沒有作假,至多有些水分。

而這也正是王仁的高明之處——從不大肆撈錢,走的是細水長流的路子。若不是被有心人盯上了,只怕一輩子都是個好官,甚至死後還能上《大順清官錄》也說不定。

等曹喬木翻看過了,這才長吁口氣出來,臉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顯然頗有些不知道下手。這賬目作的實在是再清楚不過,根本沒有半分弄虛作假的地方,某些金額巨大的地方甚至做了硃批——若是單從這上面的賬目來看,休想找出半分漏洞來。

好在有了譚縱先前的提醒,因此這本賬目的意義就不大了。可正因為如此,曹喬木卻奇怪了,因為他不明白以譚縱的手段怎麼會看不透此點,反要自己去把這本賬簿尋來。

想到譚縱上午的說辭,曹喬木忽地又是一笑,隨手把賬簿扔給譚縱道:「亞元公可能為曹某解惑?」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矣。曹大人這一句解惑,夢花可不敢擔。」譚縱接過賬簿,隨口謙虛了一句,又把自己早先看好的幾頁找了出來,這才對著蔣五與曹喬木道:「兩位且看,以南京府一府二州為限,每年修河堤所花銀兩不過十萬有餘。以王仁的老道,這裡面必然是有真有假,決計不可能全盤為假。」

這一點,曹喬木早有了消息,知道王仁每年撈的河堤銀子不過是幾萬而已,所以譚縱的分析完全沒錯,因此便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同意譚縱的說法。

只是譚縱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同意,只是指著賬簿上的幾處硃批道:「我細細看過這本賬簿,發覺這些批註有些奇怪,不僅說明了事項,還標了些數字在上頭。若按我的想法,這些數字只怕有些玄機。」

「哦?」蔣五將賬簿拿過來,連續翻了幾處,見某些硃批,特別是涉及到修河堤的款項時果然都有些數字在上頭,頓時抬起頭來問道:「果真如此。這些數字的確奇怪,難不成是什麼暗語不成?亦或者有數字標註的便是王仁動了手腳的?」

「只怕不是如此。」譚縱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公子且看,每逢河堤款項時,這些數字看似變化多樣,可卻也有規律。例如南京府河堤款項,硃批里往往只有一二,蘇州只有三四,杭州則是五六七,因此這些只怕不是表示動了手腳的,而是另有其意。」

譚縱正想繼續向蔣五解說,冷不防邊上曹喬木插口道:「譚亞元自然已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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