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庭的影響

從降生之時起,嬰孩就想要把自己和母親聯繫在一起。這是他各種動作的目標。在最初幾個月中,母親在他的生活裏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他幾乎是完全依賴在她身上。他合作的能力就是在這種情境下最先發展出來的。母親是嬰孩第一個接觸到的人類,也是除了他自身外,最先使他感到興趣的人。她是他通往社會生活的第一座橋樑,一個完全不能和母親(或另外某一個代替母親地位的人類)發生聯繫的嬰孩,必定會走上滅亡之途。

這種聯繫不僅非常密切,而且影響深遠,結果在以後的歲月裏,我們就無法指出他的那些特徵純粹是出自遺傳的效果。每一種可能是得自遺傳的傾向,都已經被她的母親修正、訓練、教育,而改頭換面過了。她的技巧是否優良,影響了孩子的所有潛能。所謂母親的技巧,我們指的是她和孩子合作的能力,以及她使孩子和她合作的能力。這種能力是無法用教條來傳授的。每天都會產生新的情境,其中有千萬點都需要她應用她對孩子的領悟和了解。她只有真正對孩子有興趣,而且一心一意要贏取他的情感,並保護他的利益時,才會有這種技巧。

在她的各種活動之中,我們都能看出她的態度。每當她抱起她的娃娃,四處走動,對他喃喃作語,替他洗浴,或餵他食物時,她都有使他和自己發生連繫的機會。如果她對自己的工作訓練不夠,或對他們缺乏興趣,她勢必會動作粗野,引起孩子的反感。如果她沒有學會怎樣幫孩子洗浴,他會感到洗澡是件不愉快的事情,不但不和她產生親密的聯繫,反倒會設法逃避她。她安置孩子上床的方式,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顰一笑,都必須非常巧妙,她照顧他或讓他獨處的技巧,也必須恰到好處。她必須顧慮及他的整個環境——新鮮的空氣,房間的溫度,營養的狀況,睡眠的時間,身體的習慣,以及整潔等等。在每個小地方,她都供給了孩子一個喜歡她或討厭她、願意合作或拒絕合作的機會。

在母道的技巧之中,並沒有什麼神秘的力量。所有的技巧都是長期訓練和興趣的結果。母道的準備在生命的早期便已經開始了。從一個女孩子對比她年幼孩子的態度,以及她對嬰兒和她未來工作的興趣,便可以看出母道的第一步。對男孩和女孩都施予同樣教育,讓他們以為將來他們要從事完全相同的工作,這種教育方法並不可取。假如我們希望培養出很有技巧的母親。我們必須教女孩子以母道,讓她們喜歡當母親,把母親的工作視為是一種創造性的工作,而且在以後的生活裏,當面臨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時,不會感到失望。

很不幸地,在我們的文化中,女性母道部份的價值卻被視為是微不足道的。假使人們重男輕女,假使男性的角色佔有較優越的地位,自然而然地女孩子會不喜歡她們未來的工作。沒有人會居於臣屬的地位,而感到滿足的。這樣的女孩子結了婚,面臨即將擁有自己子女的時候,她們會以各式各樣的方式來表現出她們的抗拒。她們不願意、也不準備養孩子,她們不期望孩子的到來,也不覺得養育孩子是件有趣的創造性活動。這可能是我們最大的社會問題,可是卻很少有人正視它。人類的整個社會都維繫於女性對母道的態度。然而,幾乎在每一個地方,女性在生活中的地位都被低估,而且被認為是次要的。即使在童年時期,男孩子們也常常把家務事看做是僕役的工作,似乎他們的尊嚴不容許他們插手幫助家務。經常人們都不把整理家務當做是女性的一大貢獻,而視之為貶抑女性的一種苦役。如果女人真正能夠把家事看做是一種藝術,從其中,她能獲得樂趣,並能充裕光大她家屬的生活,她就能夠使它成為比世界上任何其他職業都不遜色的工作。反過來說。假使人們把它當做是男人不做的下賤工作,那麼女人必定會抗拒她們的工作,反抗它們,並設法證明(其實這是很明顯的事實,根本無需證明):男女是平等的,她們應該被賦予發展她們潛能的機會。潛能必須經由社會感覺纔能夠發展出來,社會感覺會將它們導向正途,使它們在發展時,不會受到外來的限制。

只要女性的地位受到歧視,整個婚姻生活的和諧必然會毀壞無遺。認為對孩子的興趣是一種低下工作的女人,絕對無法學會要給予孩子一個好的開始所需要的技巧、關心、了解和同情。對自己的女性角色不滿意的女人,她生活的目標會阻止她和自己的孩子作親密的聯繫,她的目標和孩子們的目標並不一致,她經常念念不忘要證明她個人的優越,為要達成這個目標,孩子們便成了礙手拌腳的累贅。如果我們追究在生活中失敗的許多個案,我們幾乎都會發現:它們是由於母親沒有適當地盡到責任。她沒有給孩子好的開始。假使母親們都失敗了,假使她們都不滿意她們的工作,對孩子也毫無興趣,那麼人類全體都將陷入於危險之地。

然而,我們卻不能認為母親是失敗的罪魁。她們沒有罪。也許母親本身就沒有人曾教以合作之道。也許她在她的婚姻生活中是抑鬱不快的。良好家庭生活的發展,有形形色色的各種阻礙。假如母親病了,她可能希望和孩子們合作,但是卻心有餘,力不足。假如她到外面上班,當她回家時,可能已經精疲力盡。假如經濟狀況欠佳,供給孩子們的食物、衣著、居處,都可能因陋就簡。還有,決定孩子行為的,並不是他的經驗,而是他從經驗中獲致的結論。當我們在研究問題少年的自述時,我們能夠看到他和母親間的關係中有困難存在,但是在素行良好的兒童之間,我們也能夠看到同樣的困難。在此,我們應該回顧個體心理學的基本觀點,特徵的發展並沒有什麼理由,可是兒童為了自己的目的,卻會利用他們的經驗,來作為理由。例如,我們無法斷言:營養不良的兒童一定會變成罪犯,我們必須看他從他自己的經驗中,獲得了什麼樣的人生觀。

我們很容易了解:假使一個女人對她身為女性的角色感到不滿,她會招致許多困難和緊張。我們都知道母道的奮鬥力量。許多研究都指出:母親保護兒子的傾向,比其他的各種傾向都要來得強烈。在動物之間,(例如在老鼠和猿猴之間)母道的驅力已經被證實較性或飢餓的驅力為強。如果它必須在上述幾種驅力之中選擇一種。佔最優勢的必定是母道的驅力。這種力量的基礎並不是性,它出自合作的目標。母親常常覺得她的兒子是她自身的一部份。由於她的兒子,她才和生活的整體緊密聯繫;她才覺得自己是生與死的主宰。在每位母親的身上,我們多多少少都可以發現到一種感覺,認為:經由她的兒子,她已經完成了一件創作的作品。我們幾乎可以說:她覺得她是像上帝一樣的——從一無所有中創造出活著的生命。事實上,對母道的追求就是人類對優越地位——成為神聖的目標——追求的一種表現。這是一個最清楚的例子,它讓我們明瞭:為了人類的緣故,我們如何以最深刻的社會感覺,把優越感目標應用於對別人的興趣上。

母親當然可能把兒子是她自身一部份的感覺加以誇大,並強迫性地利用他來達成她的優越感目標。她可能設法讓孩子完全依賴在她身上,並控制他,使他永遠逗留在她的身邊。讓我舉一個七十歲農婦的個案為例。她的兒子在五十歲之齡,仍然和她住在一起;而且他們兩人都同時患了急性肺炎。母親安然渡過危險期,兒子送到院後,卻死掉了。當母親知道兒子的死訊後,她說道:「我早就知道我沒法把這個孩子帶大的。」她覺得她應該負責她孩子的一輩子。她從來沒打算要使他成為社會生活的一部份。我們可以開始明瞭:當一個母親沒有設法擴展她孩子和別人的聯繫,並教導他和環境中的其他人平等地合作時,她是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母親和外界的種種關係並不是很簡單的,她和孩子的聯繫不應該被過份強調。不管是為了母親,或是為了孩子,這一點都必須特別加以注意。過份強調一個問題,其他的問題都會受到忽視。即使我們遇到的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如果我們稍稍加以重視,也會應付得比完全漫不經心來得好。和母親發生關聯的,有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以及圍繞著她的整個社會生活。這三種聯繫必須給予相等的注意:她必須憑藉常識,冷靜地面對這三者。假使母親只考慮她和孩子們的聯繫,她難免要寵壞他們。她會使他們很難發展出獨立性、以及和別人合作的能力。在她使孩子和她自己成功地聯繫上後,她的第二個工作是把他的興趣擴展到他父親身上。然而,假使她自己對這位父親缺乏興趣,這項工作幾乎就不可能完成。以後,她還要使孩子的興趣轉向環繞著他的社會生活,轉向家裏其他的孩子,轉向朋友,親戚,和平常的人類。因此,她的工作是雙重的:她自己必須給予孩子一個可信賴人物的最初經驗,然後她必須準備將這種信任和友誼擴展開,直到它包括整個人類社會為上。

如果這位母親只專心要使孩子對她自己有興趣,以後,他會憎惡所有想使他對別人發生興趣的企圖。他總是尋求母親給他支持,對於他認為能分取母親關懷的競爭者,則滿懷敵意。她對她的丈夫或家庭中其他孩子表現出的關切,都會被認為是對自己權益的剝奪。這個孩子會發展出一種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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