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節

「李鴻章真了不起啊!」載漪大聲嚷著:「俄國人保他,德皇也保他!盡替外國人辦事了!」

「話不是這麼說!」慶王用慈禧太后的話說:「中外古今,沒有那一國能打仗打個沒完的。」

「沒有打吶!可就想和了。」

「那……。」慶王出口的聲音極重,但一下子就泄了氣,拖曳出長長的尾音。他本想頂一句:「那你就打吧!看你能有多大的能耐?」這是一時氣憤的想法,不待話到口邊,就知道不能這麼說,硬生生截斷,才有此怪異的聲調。

「王爺!」崇綺開口了:「這裡是軍務處,只管調兵遣將,何能議及談和之事?」

慶王雖不見得有多大的才具,但對付崇綺之流,卻是遊刃有餘,當即答說:「好吧!咱們就談軍務。如今大沽口外,洋人的兵船到得不少,關外,俄國亦不懷好意。且不說南邊有沒有變化,光是這兩處的局勢就夠扎手的了。關外是根本之地,而且鞭長莫及,只有委屈求全之一法,天津這方面,如果抵擋不住,各國軍隊長驅直入,請教,怎麼樣才保得住京城?」

「天津當然非守住不可!」載漪很快地答說。

「那麼,兵力夠不夠呢?」慶王也極快地介面:「那裡只有聶士成、馬玉昆兩軍,有一處失手,就是個大缺口!」

「若有缺口,」徐桐很有把握地說:「義和神團,必能堵住。」

慶王笑笑不作聲。這付之一笑,是極輕蔑的表示,徐桐心裡當然很不舒服。可是,他還不敢惹慶王,唯有用求援的眼色,望著載漪。

載漪亦已看出義和團不足恃,不過,一則不便出爾反爾,說義和團無用,再則,義和團雖不能「滅洋」,但還可用來「扶清」——扶助大阿哥接位。載漪已經將交泰殿所藏的二十幾方御璽,偷了一方在手裡,必要之時,可以利用義和團的愚妄無知,硬闖深宮,行篡弒之實於先,然後以私藏御璽,鈐蓋詔書,假懿旨之名於後。因此,明知徐桐的用意,亦只好裝作未見,管自己針對著慶王的話作答。

「天津方面,馬上就有援軍到。山東有登州總兵夏辛酉,已經在路上了,另外再讓袁慰庭派三千人來。」載漪略停一下,又以很興奮的聲音說:「李鑒堂自動請纓,已經募了十六營湘勇北上了!」說著,他拿出一封電報來給慶王看。

慶王大感意外,李鑒堂就是李秉衡,此人以州縣起家,當到督撫,頗有賢能的名聲。上年由於剛毅的保薦,以欽差大臣巡視長江水師,這是當年特為彭玉麟而設的一個差使,地位在督撫之上,所以沿長江八督撫聯名致電榮祿,建議「東南自保」即由李秉衡領銜。但亦僅此一電列名,以後關於東南自保,就只是在盛宣懷居中聯絡之下,由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與兩廣總督李鴻章在磋商主持。雖知李秉衡態度有變,但由主和一反而為主戰,且領兵勤王,無論如何是可詫之事,所以很仔細地看了李秉衡的電報。

電報中當然有一番忠義之忱溢於言表的慷慨陳詞,不過其中要緊的話,只有四句:「西兵專長水技,不善陸戰,引之深入,必盡殲之。」

看到這裡,慶王大為搖頭:「這個說法太危險了!京津密邇,『引之深入』引到什麼地方?」他向載漪說:「老二,你可千萬別聽他的話!以為天津失守了都不要緊,還可以設伏邀擊。當年僧王那樣子神勇,就是為了有此想法,吃了大虧。」

「噢?是怎麼回事?」

「咸豐八年僧王守大沽口,也是說,洋人不善陸戰,撤北塘兵備,縱敵登岸。那知洋人的槍炮厲害,天津的地形,又是岡陵迭起,居高臨下,把僧王的三千黑龍江馬隊,打得只剩了七個人,等僧王知道失算,大錯已經鑄成了。」慶王又說:「真要說洋人不善陸戰,照我看亦不見得。東交民巷使館的兵,包里歸堆,不到一千,甘軍比他們多好幾倍,到現在還是攻不下來。誰善誰不善,也就可想而知了。」

慶王前面的那段話,不免言過其實,是欺侮載漪與徐、崇二人,根本不懂軍務,後面那幾句話倒是振振有詞,因而使得載漪大感刺心,便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

「慶叔,你也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甘軍雖多,其器不利,如果不是榮仲華搗亂扯後腿,肯給大炮,使館早就夷成平地了!」

「京城裡開大炮,又是由南往北打,這件事,連皇太后都擔不起責任。」

這話的意思是怕毀了列祖列宗的享殿靈位。慶王搬這頂大帽子很管用,載漪語塞,更加蠻不講理。

「慶叔,反正不管你怎麼說,陣前不能易將,李少荃決不能調直督!」

慶王覺得他的話硬得刺耳,未免不悅,於是又搬一頂大帽子:「有懿旨呢?」

「有懿旨也……。」載漪突然把話截住。

雖只半句,未說完出來的幾個字,從語氣上亦可以猜想得到,是「不行」或者「不管用」。慶王悚然而驚,心裡在想,載漪要公然抗旨了!看來其禍不遠。

默然半晌,他不發一言地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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