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節

遞了「牌子」,第一起就「叫」,進了殿亦頗蒙慈禧太后禮遇,行過禮讓徐桐與崇綺站著講話,又命太監端奶茶給他們喝,說是可以擋寒。凡此恩典都足以壯徐桐之氣,心裡在想:那怕榮祿是太后面前第一號紅人,今天也得碰一碰他!「雪是停了,反倒格外地冷!」慈禧太后問道:「你們倆要見我,什麼事,說吧!」

「奴才兩個,昨兒奉了懿旨,到榮祿那裡去了。」徐桐憤憤地說,「誰知道榮祿先裝肚子疼,不肯看奏稿,進去好半天才出來,真想不到的,又裝傻賣獃,拿皇太后欽定的奏稿,扔在火盆里燒掉了!」

「有這樣的事?」慈禧太后大為詫異。

「皇太后不信,問崇綺!」

「是!」崇綺介面,「如此鞏固國本的大事,榮祿出以兒戲,奴才面劾榮祿大不敬!」

慈禧太后並不重視他所說的「大不敬」那個很嚴重的罪名,只問:「怎樣出以兒戲?」

於是崇綺將當時令人啼笑皆非的遭遇,細說了一遍,慈禧太后想像榮祿玩弄這兩個糟老頭子於股掌之上的情形,差點笑了出來。

忍住笑已經很不容易,若說慈禧太后會如徐桐和崇綺所希望的,對榮祿大發雷霆,自是勢所不能之事。可是,為了撫慰老臣,她亦不得不有所解釋與透露。

「榮祿這麼做法,是有點兒荒唐。不過,他的處境亦很難。洋人蠻不講理,多管閑事,不能不敷衍著。這件事是一定要辦的,或者變個法子就辦通了。等商量定了,我會告訴你們,你們聽我的信兒吧!」

起了好大的勁,只落得這麼幾句話聽!徐桐心知鬥不過榮祿,心裡十分不快。崇綺比較有自知之明,進宮之前,對於告榮祿的狀,本未抱著多大的期望,他所關心的,只是溥儁能不能入承大統?此刻聽慈禧太后的口風,大事仍舊要辦,當然興奮,所以連連應聲:「是,是!」

徐桐還想再問,所謂「變個法子」,是怎麼變法?莫非由皇帝頒罪己詔遜位?只是話還不曾出口,站在前面的崇綺已經「跪安」,只能跟著行禮,相偕退出。

第二天就是十二月初一,軍機承旨,咨會內閣,頒了兩道明發上諭。第一道是:「現在朕躬尚未痊癒,所有年內暨明年正月應行升殿及一切筵宴,均著停止。」第二道是:「近因朕躬尚未痊癒,所有壇廟大祀,均經遣員恭代。明年元旦應恭詣皇太后前朝賀,荷蒙聖慈,以天氣嚴寒,曲加體恤,自應仰體慈懷,明年正月初一日,朕恭詣寧壽宮,在皇太后前行禮。王公百宮,均著於皇極門外行禮。至一切筵宴,業已降旨停止。是日,朕仍御乾清宮受賀。」

第一道上諭不足為奇,第二道上諭卻惹得人人議論,都說其中大有文章。但誰也看不透!不贊成廢立的,自感欣慰,指出最後一句:「是日朕仍御乾清宮受賀」,是明告臣民,皇帝仍舊是皇帝,身分並無變化。贊成廢立的,卻另有一種說法:皇帝只朝寧壽宮,是以子拜母,不得在皇極門外率領王公百官行禮,就表示他己失卻統御群臣的資格。至於最後這句話,就眼前來說,既未廢立,不得不然。一旦廢立成為事實,取消這句話,不過多頒一道上諭而已。

儘管議論紛紛,而且很有人在鑽頭覓縫,想探聽到一個確實消息,以便趨炎附勢,無奈連軍機大臣都不明究竟。大家猜想,宮內一個李蓮英,宮外一個榮祿,一定知道「寶盒子」里是一張什麼牌。可是,誰也別想從他們口中套出一言半語來。

其中最焦急的自然是載漪。不過急也只能急在心裡,表面上不敢跟人談這件大事,怕的是不但招人笑話,而且熱中過分,傳到天威不測的慈禧太后耳中,會把一隻可能已煮熟的鴨子給弄得飛掉。

這樣到了家家送灶的那天,忽然傳宣一道懿旨:「著傳恭親王溥偉、貝勒載濂、載瀅、載瀾、大學士、御前大臣、軍機大臣、內務府大臣、南書房、上書房、部院滿漢尚書等,於明日伺候。」

這就很明顯了!近支親貴,獨獨不傳端郡王載漪,當然是特意讓他迴避,以便迎立溥儁繼位。

於是平時就很熱鬧的端王府,益發其門庭如市,不過賀客見了載漪,只能說一聲:「大喜、大喜!」卻無法明言,喜從何來?也有些工於應酬的官兒,竟向載漪「遞如意」。這是滿洲貴族中,有特大的喜事,申致敬賀的一種儀式。賀客心照不宣,載漪受之不疑,儼然太上皇帝了。

到得傍晚,才有確實消息,是李蓮英來通知的:溥儁立為「大阿哥」。皇子稱「阿哥」,「大阿哥」便是皇長子之意。

原來不是廢立而是建儲。李蓮英又解釋事先秘而不宣的緣故:清朝的家法,不立太子,如果事先宣布,必有言官根據成憲,表示反對。縱或反對不掉,一樁喜事搞出枝節來,不免煞風景。因此慈禧太后決定,臨事頒詔,生米煮成熟飯,言官就無奈其何了!

話是如此說,「大阿哥」到底不是皇帝。夜長夢多,將來是何結果,實在難說。因此,內心的失望憂鬱,非言可喻,想來想去,洋人可惡,擋住了他這場大富貴,可真是勢不兩立的深仇大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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