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節

軍機大臣回到直廬,第一件要辦的事,便是拿辦康有為的黨羽。可是,誰是康有為的黨羽呢?

軍機大臣一共六位,只有剛毅主張大大地開一張康黨的名單。領樞的禮王並無定見;王文韶心裡明白,不應多所株連,可是不願開口;廖壽恆因為常在皇帝與康有為之間傳旨,不無新黨之嫌,不敢開口;敢開口的只有裕祿與錢應溥。

「子良,」裕祿很婉傳地說,「政局總以安靜為主,倘或搞得人心惶惶,未必就是皇太后的本意。依我的意見,康黨有明確形跡可指者,不過四京卿而已!」

「壽山,」剛毅喊著裕祿的別號問道:「照你這一說,連張樵野都是冤枉的,應該請旨,馬上放掉他?」

「張樵野自當別論。」

「中黨,」錢應溥趕緊接上去說,「就開五個人的名字吧!

看上頭的意思再說。」

剛毅看禮王、王文韶、廖壽恆盡皆沉默,頗有孤掌難鳴之感,事出無奈,只好點頭同意:「好吧!看上頭的意思,等駁下來再說。」

奏片寫就,正要呈進,寢宮內發出來一道奏摺。禮王未看正文,先看折尾,上面是慈禧太后的硃筆親批:「速議奏!」急急看罷正文,禮王伸了伸舌頭,大聲說道:「好大膽子!

真有不要腦袋的人!」

這一聲驚動了一屋子的人,剛毅問道:「誰不要腦袋?」

「還有誰?楊漪村。」

聽得這話,廖壽恆首先一驚。楊漪村就是楊深秀,山西聞喜縣人,光緒十五年己丑科進士,而廖壽恆是那一科會試的總裁,師生之誼,自感關切,急急問道:「楊漪村又妄言了?」

「哼!」正在看摺子的剛毅冷笑,「豈止妄言而已!」

原來一士諤諤,舉朝只有楊深秀一個人上疏詰問皇帝何以被廢?引經據典,曆數國有女主,必非社稷之福,請慈禧太后撤簾歸政。

傳觀了這個奏摺,無不搖頭嘆息,剛毅向裕祿說道:「你看,你要安靜,偏有人要鬧事!壽山,你怎麼說?」

「太不智了!」

「仲山!」剛毅又問廖壽恆,「你看,貴門生該得何罪?」

廖壽恆是刑部尚書,身分尷尬,更難回護,只能這樣答說:「這要公議。」

「眼前呢?是不是拿交貴部?」

這樣咄咄逼人,廖壽恆感到事態嚴重,若無明確表示,不但於楊深秀無補,恐怕自己的前程亦會不保。看這樣子,就想回護門生,亦必不能如願,那就不如放聰明些。

於是,他毅然決然地答說:「當然。不過逮問言官,必得請旨。」

「當然要請旨!」剛毅環視問道:「諸公之意如何?」

大家都不作聲,但禮王不能不說話:「請旨吧!」

「好!」剛毅喊道:「請郭老爺來!」

「郭老爺」是指郭曾炘,福州人,漢軍機章京頭班的「達拉密」。應召而至,照剛毅的意思,寫了個奏片:「立即拿交刑部治罪。」

「楊漪村上這個摺子,自己也知道會有怎麼個結果?」剛毅掉了一句文:「求仁得仁,夫復何憾?」

剛毅肚子里的墨水有限,偶爾想到這八個字,自以為是雋語,十分得意。而在旁人聽來,有點說風涼話的味道。誰也不搭他的腔,郭曾炘也面無笑容地,持著奏片,掉頭就走。

「春榆,春榆!」剛毅將別號春榆的郭曾炘召回廳堂,眼看著同僚說道:「各位看,楊漪村會不會自裁?」

此言一出,四座愕然。可是細想一想,剛毅這一問,倒不是匪夷所思。楊深秀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當然了解到後果的嚴重,多半已存著必死之心,步光緒初年吳可讀的前塵,來個尸諫,亦未見得不可能。

「子良這句話卻非過慮。」裕祿說道:「得要想個法子保全。」

「保全」二字,剛毅覺得不中聽,微微冷笑著說:「我在秋曹多年,什麼樣的案子都經過,此輩的用心,真正叫洞若觀火。就象楊某人這摺子一上,如果沒事,白得個敢言的名聲,自然不會死,倘或拿問,知道事情弄糟了,索性一死,至少還落個尸諫的名聲。他這件案子,情節甚重,上頭是一定要嚴究的,不能預為之計。事情明擺在那裡,一定拿問,既然如此,何不先行看管?」

剛毅的想法和說法都很苛刻。只是「看管」亦為「保全」,清朝還沒有殺過言官的例子,這個好歹先留下他一條命來的打算,總是不錯的。因此,都同意了剛毅的辦法,通知步軍統領衙門,先行逮捕楊深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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