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花已在門外站了許久。
他並不著急。
即便讓他在這裡站上一天一夜,他也不會因此而失去耐性。
好在,門裡的人,也沒讓他等那麼久。
在那「許久」之後,屋裡傳出的輕微的腳步聲,隨後,門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男人。
他高大、英俊,目光冷峻,氣勢凌人。
雪白的長衣和腰間的長劍是他的標誌。
冰冷的氣質和寡言的性格則是人們對他唯一的印象。
「哼……總算是肯出來見我了嗎?」門雖是開了,但謝無花仍是站在距離門檻兒三步之遙的距離上,絲毫不敢冒進。
冷欲秋聞言,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位長了一張方臉的年輕人。
「怎麼?你該不會……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人站在你的客房外吧?」謝無花見對方不接話,便又試探了一句。
「察覺到了。」兩秒後,冷欲秋終於是開口說話了,他的口氣很冷漠,言語間還伴隨著一些略顯違和的、細碎的停頓,「你一來我就察覺到了。」
「呵……」謝無花笑道,「這麼說來……我站在門外的這段時間,你一直就在屋裡猶豫著是否要開門咯?」
「並沒有。」冷欲秋回答。
「哦?」謝無花不明白他的意思,故而用了個語氣助詞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我不想開門,也不想理你。」一息過後,冷欲秋補充道。
「哈!」謝無花又笑了……冷笑,「那你現在又為什麼把門給打開了呢?」
「我要去茅廁。」冷欲秋的答覆可謂言簡意賅,關鍵是……還無法質疑。
說罷這五個字,他就向前邁步、走出了房間,並隨手帶上了客房的門。
他就這麼淡定地從謝無花的身邊走過,完全無視了後者,大步流星地朝著客棧的一樓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時,謝無花,還是站著。
他自是不會追上去跟冷欲秋理論的,因為這世上只有無賴和傻瓜才會去攔一個要上茅廁的人並進行某種辯論。
謝無花不是無賴,更不是傻瓜。
這一刻,謝少爺只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一種名為「漠視」的侮辱。
冷欲秋的反應說明……他把謝無花當做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讓後者的等待變得毫無意義。
謝無花很想發火,卻又發不出火來。
因為在他思考著如何爆發的過程中,他忽然意識到,除了「名門之後」這個頭銜之外,他的確是沒有其他任何理由不被人漠視。
雖然謝無花出來行走江湖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但他卻沒能在江湖上留下半點事迹。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得到冷欲秋的重視呢?
當然了,謝家少爺的「碌碌無為」,倒也不是他能力不行導致的……事實上,謝無花可說是文武雙全。
「文」這方面,即便他不像秀才那般擅長咬文嚼字,但「知書達理」這個詞兒他還是擔待得起的,僅這點,在遍地糙漢的江湖中……已算是鶴立雞群了。
而「武」這方面呢,作為謝家的長子長孫,他自然也是得了祖上真傳的,放眼整個武林,在同輩中恐怕是找不出能與其比肩的人物來了。
然而……有能力,並不一定就會有作為。
江湖這地方,是很滑稽的……
在這裡,「麻煩」這個詞兒,幾乎能和「機遇」畫上等號。
它很可能會給你帶來各種各樣的損失,比如財產、名譽、親人、朋友、生命等等,都有可能伴隨著這個詞的出現而消失。
但,它也可能為你帶來同等的利益……
在江湖中,一個從未被麻煩找上門,也沒去自找過麻煩的人,肯定是失敗的……
而謝無花的尷尬處境就是:由於謝家的名號,很多麻煩的「人」和「事」兒都會主動去避開他。又由於他的身邊始終有劉伯這麼個老江湖跟著,很多沒有去避他的麻煩人和麻煩事兒……也都被劉伯設法給擋開了。
這便造就如今這個「在江湖上混了大半年還是毫無作為」的謝家少爺。
「少爺。」沒過多久,劉伯那熟悉的聲音便打斷了謝無花的思緒。
劉西來對謝家的忠誠和感情是極為深厚的,當年因慘敗落下殘疾的他,在生理上已註定無後,再加上他本來也沒有親人活在世上了;因此,看著謝家少爺長大的他,早已將其當成了自己的孫兒一般。這也是為什麼……當謝無花向自己的祖父提出要去江湖中「歷練一番」的時候,老家主會安排劉伯跟隨少爺同行。
「你還好嗎?」劉伯見少爺沒回話,便關切地追問了一聲。
「不太好。」謝無花知道劉伯一直在暗中看著自己,所以並未對後者的忽然出現感到意外。
「你不該那麼『禮貌』的。」劉伯也知道少爺受了委屈,但他絕不會用那種哄小孩兒的方式去勸解對方,他會很直接地指出事情的關鍵來。
「是啊……」謝無花嘆道,「我好像還『沒有資格』對他『禮貌』。」
「的確沒有。」劉伯道。
「您該在我決定要來的時候就告訴我的。」謝無花道。
「那時候說,你恐怕未必能懂我的意思。」劉伯接道。
「嗯……」謝無花沉吟半秒,「……也對。」
「不過,現在明白過來……也不晚。」劉伯道。
「呵呵……」謝無花的笑容又回來了,「對,不晚!」
……
冷欲秋回到房間的時候,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
他邁門而入,隨手帶上了門。
對於自己的房門被人敞開的事情、以及屋裡坐著兩個人的事情……他都像是沒看見一樣,不做任何反應和評論。
此時,謝無花和劉西來,正在冷欲秋的房間里坐著喝茶。
茶是小二剛剛送上來的,用的茶壺和茶杯也都是新的。這些都是劉伯特意吩咐的,他可不想使用別人房間里的茶具,因為那些東西上很可能已經被下了毒。
「我們有話問你。」這次,先開口的是劉伯。
冷欲秋卻沒有理他,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床邊,坐下,擺出了打坐的姿勢。
「馬大鬍子是你殺的吧?」就算對方不應聲,謝無花還是接著劉伯的話,問出了想問的問題。
而在床上打坐的冷欲秋,這會兒則是乾脆連眼睛都閉上了。
「你裝蒜也沒用。」謝無花不依不饒,繼續道,「即便你能瞞得過天下人,也瞞不過我……」他頓了頓,「憑你的坐姿、站姿、走姿、還有呼吸的方式……我就能看出你除了劍法之外至少還精通兩種掌法和一套腿法,並且身負上乘的內功心法。」
「是又如何?」這時,冷欲秋終於說話了,但他的眼睛還是閉著,語氣也是輕描淡寫。
「馬大鬍子的致命傷、同時也是他身上唯一的受擊處,是打在肋下半分。」謝無花接道,「在這個鎮子上,能看出那個位置是『雙形催命掌』罩門所在的人,不超過二十個;能在實戰中一掌便打中那裡的人,不超過十個;而你……自是這十人之一。」
「當然,僅憑這點,還不足以證明你就是兇手。」下一秒,劉伯順勢接過了話頭,「真正讓我們斷定是你的依據在於……我們能夠確信,馬大鬍子肋下的那個掌印,是由一個用劍之人的手掌打出來的。」他微頓半秒,「或許你自己注意不到,但練不同兵器、不同武學的人的手,是會有各種些微的差別的,比如劍客的虎口處……」
「劉西來。」忽然,冷欲秋打斷了劉伯的話,這也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加入與這兩人的對話,「你不用跟我一一說出你那些推斷的細枝末節……」他的語氣依舊淡定,眼睛也還是閉著的,「我可從來都沒有否認過『是我殺死了馬大鬍子』這件事。」
此言一出,劉伯和謝無花皆是一愣,兩人迅速對視了一眼後,謝無花又道:「哼……你現在倒是挺坦然的樣子,既然如此,你殺人的時候,又為何要以掌代劍……遮遮掩掩?」
「以掌代劍,並非為了遮掩什麼。」冷欲秋道。
「哦?那是為何?」謝無花又問道。
「只因他不配死在我的劍下。」這就是冷欲秋的答案。
這個答案聽起來很像是狡辯,但當這句話從冷欲秋嘴裡說出來的時候,謝少爺和劉伯瞬間就確信了……他沒有說謊。
「這麼說來……他該死?」劉伯沒有問對方殺人的具體動機,他知道那種問題是越界的,所以……他問了個聽起來有點兒像廢話的問題。
「該死。」但冷欲秋那鏗鏘有力的答覆,卻讓問題本身也變得有意義了。
「你為何要在此時、此地動手?」劉伯又道。
「在什麼地方動手、什麼時候動手,以及……」冷欲秋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殺死什麼人……」這五個字,儼然就是說給屋裡這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