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2

邁克爾儘管在這個島上已經住了好幾個月,但對西西里人在男女關係問題上那麼容易動感情這一點仍然看不慣。而眼前的這種情況,即使就西西里人而言,也是個極端。但是,那兩個牧民似乎認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等著他一道離開。

法布里吉奧說:「這個老雜種剛才說他還有兩個兒子,他只消吹個口哨,那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就來了。咱們還是走吧.」

邁克爾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現得像個沉默寡言的、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一個典型的美國人。要不是避難的後,那他早就會大幹一場,顯顯他的威風。這兩個牧民第一次看到考利昂家族傳統的瞪眼。托馬辛諾老頭子知道邁克爾的底細和事迹,對他一向都很謹慎,把他看作同自己一樣的「值得尊敬的人」但是,這兩個頭腦簡單的牧羊人卻對邁克爾形成了他們自己的獨特的看法,很不明智的看法。邁克爾那種嚴峻的發白的臉,冷酷的神色,從他身上表現出來的彷彿從冰塊上散發出來的冷氣一樣的怒氣,嚇得他們兩個不再笑了,同時也撲滅了他們流露出來的那種熟不拘禮的熱情。

邁克爾發現他們兩個恭恭敬敬在等待著他的吩咐,就喝令道:「把那個人喊出來,到這兒來見我!」

他們兩個聽了,馬上行動起來,扛上大槍,走進了又黑暗又陰森的咖啡館。只幾秒鐘工夫,他們又出來了,中間押著那個咖啡館老闆。那個矮胖子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與此相反,他那憤怒的表情里流露出幾分警惕的神色。

邁克爾往後靠著椅背,把這個人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非常平靜他說:「我現在明白了:我剛才談論你家姑娘,已經把你惹得生氣了。我向你賠禮道歉。我在你們這個國家人地兩生,對你們這兒的風俗不那麼了解。讓我把這一點說明一下,我剛才對你或對她若有失札之處,可並不是有意的。」

兩個保鏢聽了,印象極為深刻。邁克爾從前對他們兩個說話的語氣,從來都下像這個樣子。剛才雖說是在道歉,但他的語氣里卻蘊藏著駕馭一切的威力和有權駕馭一切的信心。這個咖啡店老闆聳了聳肩,更提高了警惕。他這時明白了,他不是同一個農場小工人打交道。

「你究竟是什麼人,對我女兒有什麼要求?」

邁克爾毫不遲疑,立即開門見山他說:「我是個美國人,來到西西里是為了避難的,是為了逃避我國警察的追捕。我的名字叫邁克爾。你可以向警察告密,從而發個洋財,但是,如果那樣的話,你家的女兒就不是得到一個丈夫,而是要丟失一個父親。無論如何,我都要認識一下你的女兒。在你的允許之下,在你們全家人的監視之下,認識認識,正正派派地認識、互相尊重地認識。我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絕不會做出有損於你女兒榮譽的事。我想要見見她,同她談談。到頭來如果我們雙方感到稱心如意,那我們就結婚。要是雙方不滿意而結不成婚,那你絕不會再看到我來打擾你。到頭來,她也可能對我有反感。這,任何男人都能拿出補救辦法。但是,話又說回來,到時候如果天公作美,那麼,關於我的一切,要是一個岳父應該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訴你。」

那三人都以驚奇的神態望著他。法布里吉奧以敬畏的心情悄悄他說:「這是真正給晴天霹靂擊中了。」咖啡店老闆的表情這才顯得既下自負也不傲慢。他那怒氣沖沖的樣子也不那麼明顯了。未了,他問道:「你是朋友們的朋友嗎?」

因為「黑幫」這個詞絕對不可能由一個普通的西面里人說出口,所以咖啡店老闆剛才那句話也就差不多等於在問邁克爾是不是黑幫成員。同一個人是否屬於黑幫的貫用方式,就是那個樣子,但這個問題通常不向當事人直接提出。

「不是,」邁克爾回答說,「我在你們這個國家是人地兩生。」

咖啡店老闆又仔細地把他打量了一番,望了望他那被打壞的左臉,望了望那雙在西西里少見的長腿。他還望了望那兩個毫無畏懼的、完全公開地擅自攜帶大槍的牧民,回想到他們兩個如何走進他的咖啡館,如何告訴他說他們的主人想要同他談談。咖啡館老闆咆哮起來,說什麼他要那個狗娘養的小子從他家平台上滾開去。當時,其中一個牧民說:「聽我說,你最好還是出去給他說說。」那時,一種感覺驅使他走了出來。此刻,又有一種感覺驅使他認識到,最好的辦法還是向這位遠方來客表示一點禮貌。他勉勉強強他說:「星期天下午來吧,我的名字叫維太里。我家就住在山坡上面,在村子那頭的高處。但是,先到咖啡館這兒來,我領你上去。」

法布里吉奧剛要開口說什麼時,邁克爾把他瞪了一眼,那個牧民的舌頭就像凍結在嘴裡一樣,一下子啞了。這,維太里也看到了。這樣,當邁克爾站起來,把手伸出來的時候,咖啡館老闆也伸出手,一面笑,一面同他握手。他想打聽打聽。如果打聽到的情況同邁克爾剛才所說的有出入,那麼他就可以讓他的兩個兒子也扛上大獵槍去招呼他,咖啡館老闆在「朋友們的朋友們」中間並不是沒有門路的。但是,他總感覺到這就是西西里人一向所相信的那種不期而遇的好運氣。他還感覺到他女兒的美貌會幫她交上好運氣,幫她的家庭過上安穩日子,如今還是將計就計吧。有些本地青年小子已經在圍著她鬧哄哄的了。而這個臉給打傷了的外鄉人,剛好可以利用來完成一件必要的任務,那就是把他們嚇跑。維太里為了表示自己的善意,特意送了一瓶最好的最純正的葡萄酒給這幾個不速之客。他注意到其中一個牧民付了錢。這向他清楚地表明,邁克爾真是那兩個的上司。

邁克爾對徒步旅行不再感興趣了。他們三個找到了一個出租汽車站,雇了一輛汽車和一個司機送他們回到考利昂鎮。在晚飯前的什麼時候,塔查大夫一定已經聽到了那兩個牧民把當天的奇遇向他作了彙報。當天晚上,坐在花園裡的塔查大夫對托馬辛諾老頭子說:「咱們那個朋友今天給晴天霹靂擊中了。」

托馬辛諾老頭子沒有現出驚奇的神色,他哼了一聲:「我巴不得巴勒莫那些年輕娃兒也能給晴天霹靂擊中;也許他們給晴天霹靂擊中了,我才能得到一些安寧。」他在自言自語,說的是巴勒莫大城市裡湧現出來的新型黑幫頭頭,他們向他這樣的舊體系的權威提出了挑戰。

邁克爾對托馬辛諾說:「我要求你告訴那兩個牧羊人,星期天別跟著我。我要到這個姑娘家去赴宴,不要他們倆人纏著我。」

托馬辛諾老頭子搖搖頭:「我要向你及你的父親負責,別提出這樣的要求。還有一點,我聽到你甚至已經談起結婚來了。這,我不能答應。這要等我徵求你父親的意見之後才能作決定。」

邁克爾·考利昂眼下說話非常謹慎,因為談話的對象畢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托馬辛諾老頭子,你知道我爸爸的脾氣,他這個人,只要誰對他說個『不』字,馬上就變成聾子了。只有等到人家給他回答『是』字的時候,他才會恢複聽覺。哎,他已經聽到過好幾次我說『不』字了。派這兩個保鏢,這是想得通的,我不願意給你造成麻煩,他們兩個星期天可以跟我去,但是,萬一我要結婚,那就結婚。如果我不允許我的爸爸干預我的私生活,那麼同意你干預我的私生活,對他就等於是一種侮辱。這是明擺著的道理嘛。」

這位黑幫頭目長嘆了一口氣:「那,好吧,結婚看來是勢在必行的。我懂得你是給晴天霹靂擊中了。她是正派人家的好閨女,你想侮辱這樣的閨女而不遭到當爸爸的豁出老命幹掉你,那你就辦不到,到時候你準會流血。另外,我對這家人很了解,我不能讓事情演變到那一步。」

邁克爾說:「她看到我這副樣子可能受不了。她很年輕,可能嫌我老了。」他看到那兩個人在向他微笑。「我需要些錢,好買點禮物;我看我需要買輛汽車。」

老頭子點了點頭。「這一切都由法布里吉奧去辦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當年在海軍里,人家教給他一些機修技術。我明天一早就給你些錢。我要把目前發生的事情告訴你爸爸,這是我必須做的。」

邁克爾對塔查大夫說:「你有什麼葯能夠把我這經常流鼻涕的討厭毛病止住嗎?我不能讓那個姑娘看到我老是在揩鼻涕。」

塔查大夫說:「你在去見她之前,可以臨時敷上一種葯。這種葯敷上去,會把你弄得有點麻木,但是別擔心,你一時還不能去吻她。」大夫本人和老頭子都對這樣的打趣發笑了。

快到星期天的時候,邁克爾搞到了一輛「小羅密歐」牌汽車,雖然碰傷了一點,但用起來還過得去。他還專程到已勒莫去為那姑娘和她家裡人買了些禮物。他打聽到那個姑娘的名字叫阿波羅妮婭,每天晚上他都在想著她那可愛的臉蛋兒和她那可愛的名字。他想睡一會兒就非得喝許多酒才行,所以他床邊有一瓶冷酒。他每天晚上都要把那瓶酒喝光。

星期天,布滿整個西西里的教堂的鐘聲一響,他就開著「小羅密歐」牌汽車直奔那個村子,車就停在咖啡館門外。加洛和法市裡吉奧兩個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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