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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說,我們都用「殘生」寫作。我的意思是,我們把一天中最好的時光、最多的精力交給職業,任憑一些屠宰靈感湮滅創意的事務反覆消耗磨損,只能徼幸剩些氣力,花費在筆墨馳騁上。我們創作的慾望總是在壓抑之下挫折之中,每個人可以說都是懷才不遇有志未酬。那時,我們聽說世上有所謂專業作家,確曾為之悠然神往。

民國六十五年,一九七六,我在元旦之夜作了一次深刻的反省,決心擺脫職業,專心寫作,掙開多年以來顧此失彼的矛盾,那時我對我的專業已極疲倦,而臺灣由於教育普及,文學人口急速膨脹;經濟繁榮,收入增加,買書的意願日漸增高。我曾經隨團參觀一個規模很大的成衣工廠,看見縫紉機的檯面上攤著錢穆、羅素或是沈從文,女工們在不必盯牢針線的時候,就朝書本上瞄兩行,今天的讀者儘管引車賣漿,對文學的趣味未必庸俗淺薄,書店的市場取向和作家的心靈抱負,兩者的差距日益縮小。春蠶吐絲的時節已到,雖然創作自由還不充分,我不能再等了。

一九七八年三月,《碎琉璃》書成。在這本書裏,我長期出入於散文小說戲劇之間兼收並蓄的表現技巧漸能得心應手。重要的是,我覺得生命的酸甜苦辣已調和成鼎鼐滋味,心如明鏡,無沾無礙的境界可望可即。不錯,這本書以我少年時代的生活為底本,但它不是要紀錄我自己,我的生活並無可誦可傳,只因為我個人生活的背後有極深的蘊藏,極寬闊的幕,我想以文學方法展現背後的這些東西,為生民立傳,為天下國家作註,我提供一個樣本,雖不足以見花中天國,卻可能現沙中世界。

《碎琉璃》在台北出版後,一般反應不錯,見諸文字而又為我涉獵所及的有以下各篇:

子敏:一個感覺世界。國語日報,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五月一日。

朱星鶴:琉璃易碎,藝事不朽。國魂月刊三九○期,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五月。

齊邦媛:散文的兩個世界。幼獅文藝月刊二九三期,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五月。

申真:拈出一個「感」字,《碎琉璃》書後。愛書人旬刊,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七月一日。

黃武忠:兩道愛的光輝,朱自清<背影>與王鼎鈞<一方陽光>之比較。中華日報,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七月一日。

楊光明:百萬靈魂的取樣,王鼎鈞的《碎琉璃》。愛書人旬刊,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八月一日。

孫旗:評介王鼎鈞的《碎琉璃》,中華日報,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七月六日。

陳克環:永恆的琉璃。中華日報,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八月三日。

張默:回憶的,詩意的,生命的。淺談王鼎鈞的《碎琉璃》。新生報,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八月六日。

宋瑞:品鑒《碎琉璃》,從故事看本書的結構。明道文藝第三十期,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九月。

高天生:試論《碎琉璃》的憂患意識。明道文藝第三十期,民國六十七年(一九七八)九月。

陳連順:評王鼎鈞的《碎琉璃》。出版與研究月刊,民國六十八年(一九七九)一月。

亞青:《碎琉璃》讀後。中央日報,民國六十八年(一九七九)六月二十日。

蓮蓮: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看《碎琉璃》。書評月刊第八二期,民國六十九年(一九八○)二月。

陳煌:不碎琉璃。中華日報,民國六十九年(一九八○)十月七日。

郭明福:悲歡時代的頌歌。中華日報,民國七十一年(一九八二)四月十四日

書評之外,《碎琉璃》兩次入選好書的書單:

第一次,愛書人旬刊在一九七八年廣泛發出選票,選舉「最受歡迎的十本書」,碎琉璃以第三名入選。

第二次,「出版與研究」月刊在一九七九年發出六萬份問卷,要求各界推薦好書,《碎琉璃》以第七名入選。

《碎琉璃》中的文章,經譯成英文的,有三篇:

<哭屋>,周兆祥譯,香港中文大學「譯叢」一九七七年秋季號發表。

<紅頭繩兒>,瑪伊芙譯,中國筆會會刊一九七九年秋季號發表。

<在離愁之前>,龐雯譯,中國筆會會刊一九八○年夏季號發表。

《碎琉璃》中的文章,曾在各種選本中出現。矇事先徵求同意,事後贈書存念的,有以下各種:

「中國散文展」,張力、單德興、周素鳳合編,長河出版社出版。

「中國當代散文大展」,黃進蓮編,大漢出版社出版。

「中國現代散文大系」小說卷,齊邦媛編,九歌出版公司出版。

「中國現代文學大系」散文卷,張曉風編,九歌出版公司出版。

「現代散文精品」親情卷,鄭明娳、林耀德合編,正中書局出版。

「現代散文精品」愛情卷,鄭明娳、林耀德合編,正中書局出版。

「耕雲的手」林錫嘉編,金文圖書公司出版。

多年以來,常有人問起《碎琉璃》有沒有續集。說起來,我當初本想用同樣的體例、同樣的風格連寫三本。豈料《碎琉璃》出版後不久,我就離開臺灣,遠適異國,其後天地變局層出,個人遭際也甚有拂逆迴折,心腸非故時,心聲也不似向前,以致以抗戰生活為背景的《山裏山外》,有了「可憐無數山」的苦澀,下一本《左心房漩渦》,竟恍忽是「林青塞黑」的況味了。如是《碎琉璃》成了我不可複製的文學夢幻。

現在,我伏案寫這篇後記,恰是《碎琉璃》出版滿十三周年之時,此書先是用鉛字排版打成紙型印刷,紙型用壞了,再排一次,用照相製成平版印刷。平版的效用也受折舊率支配,等到又想重排,印刷業起了變革,電腦打字排版興起,老式鉛字排版的工廠紛紛歇業或更新設備,我雖然很留戀鉛字印出來的質感,也只好捨舊逐新。電腦排版一出,畢昇發明的印刷技術完全消去了,前浪後浪,逝者如斯,《碎琉璃》尚能繼續出版,也算是在時間的淘洗中度過一關。因此,幫忙督印此書的明道文藝雜誌社長陳憲仁兄,以及組版校正此書的鄭彩仁、林淑如、盧先志、葉玉慧、林翠蓮等先生、小姐,就更使我銘心難忘。

當我校讀《碎琉璃》新版的清樣之時,故鄉已由「失去的地平線」之後冉冉昇出,故鄉由傳說變成新聞。而今,在那裏,我生命中出現過的風景人物,幾乎都不存在了,我參與過的事,也幾乎無人記省,然而陽光大地,萬古千秋,琉璃未碎。我感激這陽光之下,大地之上,產生了那麼豐富的題材,使我一生用之不竭。我相信那燦爛的陽光,芬芳的大地,必定繼續產生自然之美,人性之真,供後來者取之不盡。但是,我希望,永遠不要再產生打砸搶殺的「革命群眾」,也永遠不再產生像我這樣少小離家,老大難歸的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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