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巴基斯坦 所羅門石柱

從埃及到以色列確實不容易,難怪幾千年來永遠是個說不完、道不盡的關隘。我們一行在兩國邊關為辦手續整整折騰了六個小時,倒也沒有任何怨言,因為「出埃及」如果輕而易舉,反而會覺得失重。

從荒漠一片的西奈半島進入以色列,以色列故意用一個國際聞名的旅遊勝地擺在門口,實在是對比強烈。埃拉特不僅美麗,而且現代,讓人不敢相信剛剛從「海已枯而石未爛」的地方走出。

以色列現在的國土像一把錐子,埃拉特正好在錐子的頂端,因此經昨天晚上一覺酣睡,今天一早就匆忙北上,目標是將近三百公里外的耶路撒冷。但上路不久就停下了,因為我們發現了一個叫做「所羅門石柱」的所在。所羅門(David Solomon)這個名字對我很有吸引力,他是猶太民族歷史上堪稱劃時代英雄大衛的小兒子。所羅門繼承大衛統治希伯來王國,開創了猶太民族百世回味的黃金時代,他的「石柱」是怎麼回事?

走近一看,原來是所羅門時代的一個銅礦,銅礦正面山崖上有幾個天然岩柱。全因那個時代太令人神往,後人便取了這個名。

我爬上岩柱邊的陡坡俯瞰,心想:猶太人也真是不容易。所羅門王朝輝煌於公元前十世紀,離現在差不多有三千年了;如果再往前追索,希伯來人在亞伯拉罕的帶領下從美索不達米亞遷居阿拉伯沙漠,創造早期猶太文明,已經是三千八百年前的事了。連我們前幾天提起過的摩西帶領部屬出埃及,也已有三千三百年。這也就是說,猶太人在公元十世紀之前,花了一千年左右的時間,已經把自己的故事演繹得非常悲壯。這故事裡有感人的精神、決絕的舉動和奢華的建設,絕不比世界上其他早期文明遜色。

他們最讓人佩服的地方是為了民族解放不惜一次次大遷移。只要落腳,就能快速創造出一個優於別人的生態。如果這種生態中有被奴役的成分,他們寧可放棄,選擇流浪。

但是,真不知道命運為什麼對這個民族如此不公,居然有那麼多巨大的災禍接二連三地降落在他們頭上,驅逐、殺戮、奴役,怎麼也擺脫不了。

我腳下,所羅門時代的繁華安然長眠,不知道自己身後會發生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公元前六世紀猶太王國遭巴比倫洗劫,數萬人都被押往巴比倫,成為歷史學上的一個專用名詞:巴比倫之囚;

從公元前一世紀開始,羅馬人一次次攻陷耶路撒冷,猶太人不分男女老幼寧可集體自殺也不投降,剩下的只能逃亡異鄉。但幾乎到任何一個地方都遭到迫害,即便在羅馬滅亡後的中世紀,猶太人的處境仍然駭人聽聞;

直到本世紀中期,希特勒還在歐洲殺戮了六百萬猶太人,僅奧斯維辛集中營在一九四三年就處死了二百五十萬猶太人。這一血淋淋的史實,終於撼動了現代人的良知。

猶太人屢遭迫害的原因很多,但後來他們明白,沒有祖國是一個重要因素。以色列是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個國家,因此在這裡每走一步都能牽動一個橫貫數千年的大問題:人類,為什麼如此對自己的同類過不去?

猶太民族不大,但由於災難和流浪,他們的身影遠遠超過了那些安居樂業的人群。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能隱隱聽到他們從憂傷的眼神裡流出來的歌聲:

啊,耶路撒冷!

要是我忘了你,

願我的雙手枯萎,不再彈琴;

要是我忘了你,

願我的舌頭變硬,不再歌吟!

在全球性的反猶狂潮中,我們中國人倒是不聞不問,表現出了一種與世隔絕的寬容和善良。從宋代朝廷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上海,都善待了猶太流浪者。結果,希伯來文越來越靠近河南梆子,甚至融入了上海口音,由黃河、長江負載著,流入大海,去呼喚遙遠的親人。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四日上午,從埃拉特前往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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