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文化  中華文化與易經的關係

如果有人說:「感謝美國人民友好的協助,給我們帶來了民主、自由、科技和財富,得以躋身於現代國家之林。」

說這話的人照理應該是美國的印地安人,或許是阿帕契族的酋長「瘋馬」,也可能是蘇族的「飛鷹」。但是瘋馬並沒有瘋,印地安人有他們的尊嚴,雖然白骨化成了飛灰,大峽谷也變了顏色,在保留區內苟延殘喘的印地安子孫們,並沒有卑顏屈膝到這個地步。

反倒是不該說這種話的炎黃子孫,除了感到有些肉麻之外,大家竟然心有戚戚焉。如果這不是事實,當作笑話來談,倒也無傷大雅。萬一是真的呢?萬一人人認為奇跡式的經濟盛況,真是美國主子所賜予的呢?

人民追求生活的改善,滿足於既得的成果,本是無可厚非的現實。但這對一個家道中落的士子而言,得失之間,就大有商酌的餘地了。

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先父雖非耆宿,卻也是個道地的讀書人。我由不滿而反叛,由反叛而追求,大學畢業就浪遊西土。最後我發現了西方人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利害中,完全不顧人間現實。長此以往,人類必將敗亡。

待我迷途知返,回到中國,這才知道自從五四以後,西風東移,中華文化早已消逝殆盡了。文化敗亡還不說,人心盡蝕,知識份子以傳統文化為恥,年輕學子無不心向西洋,恨不得插翅西土,就地成佛!

人說我是怪胎,當然是,一個道地的中國人,居住在自己的國土上,卻享受不到自己文化思維的陽光!我按照中國傳統讀書人的氣節行事,卻是事事不通,處處遭人白眼!為什麼說的是相同的語言,卻有著南轅北轍的觀點呢?難道我錯了嗎?難道人就該活得如同豬狗一般,搖尾乞憐,混個溫飽,然後一窩蜂對衣食主子歌功頌德?

我沒有隨俗,我又發現除了風風光光、搖擺在舞台上的新貴之外,大部分默默無聞的國人,也仍然保存著樸實的本來面目。為什麼呢?返觀歷史,我才發現這種勢利的現象,匪自今日始。但是中華之為中華,在人心的深處,有著一種土根的力量,不是可口可樂與麥當勞就能夠征服的。

舉例說吧!有哪個達官貴人不相信風水?有哪個專家博士不在車上掛個廟裡求來的平安符?有哪一間觀堂寺廟不是人潮洶湧?有哪一次清明時節,道上不是車水馬龍?

中國人早就知道了,在社會上生存之道有二,一是黑白之道,一是生死之道。對黑白兩道而言,成者為王敗為寇,大家爭的是力量,奪的是分配享受的權利。而生死之道,則圖個活著時心裡平安,無憂無慮,死後上昇天堂,不要墮入地獄。

這兩種道互不相涉,一管肉體,一司精神。換句話說,一者為陰,一者屬陽。如能在白道活得心安理得,自是福壽全歸,倘若落入黑道,也有漂白的機會。但是精神上則不然,一旦所行不正,則休咎之外,諸事凶忌。

中國人從小就薰陶在這種觀念中,從善的目的是為了成仙成佛。如果要當官發財,則只要拚命讀書,再不然從戎或從商,總之與做善事不相干。中國人更知道,一個人的得與失,都是命中注定,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絲毫勉強不來。

這種觀念的源流到底來自何處?為什麼百年以來,西洋的船堅砲利也摧毀不了呢?我一再追究這個問題,最後終於發現了,原來是蘊藏在《易經》中的力量。

中國的讀書人以群經為教材,《易經》為群經之首,帝王之學當然是必修。文人讀了易,即使不通,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文化的薰陶。而民間則靠民俗與戲曲的傳衍,民俗包括了敬畏天地、尊老重德、慎終追遠、樂天知命等觀念。戲曲則將道德思維形象化,無論忠孝節義、親情倫理都成為好壞是非的行為規範。

時到今天,西化的學校教育培育了一批批的工匠,將國家變成了工廠。而人民在大量入侵的娛樂工具影響下,傳統的戲曲褪色了,華盛頓取代了秦始皇,白雪公主打倒了白蛇娘娘。新一代的青年,飆著機車大唱麥可我愛你。

人民富足,國家強盛之餘,人成了工作消費的機器,人心麻木惶惑,早已是非不明。可是,如果有人提到有某人算命很靈,保証身邊的人都高高把耳朵豎起!

西化的學者群起而攻之,這是迷信!政府更不後人,嚴禁傳播迷信!為什麼這些自命不凡的人不想一想,江湖騙子固然不少,難道學界沒有不學無術之輩?政府中沒有尸位素餐的敗類?至於是不是迷信,何妨就學理、實驗、調查來討論一番?為什麼外國的霹靂論、創世論、摩西分紅海就不是迷信?

就像攀登九華山的懸崖一樣,愈高之處,人跡愈少。能看到這裡的讀者,大家都是有緣。對有緣的人,我要求就會多些。本章我專談《易經》,不管讀者有沒有興趣,既然來了何妨安之,對《易經》增加一分瞭解,絕對會有益於人生。

攀登絕巖時,最應注意的是方向正不正確,千萬不要辛辛苦苦爬了半天,到得頭來才發覺方向不對,再回頭已晚了。既已決定了方向,就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斷不能夢想一蹴可及。每次換步移形,要察看立足處實不實在,危巖不是康莊大道,不要指望摔了一跤再爬起來。最後,切記不論得到什麼,最好多用心審視一下,山中的果子泰半都是酸澀有毒的。

讀易正是如此,首先要確定一點,我真打算學易嗎?如果只是好奇,想增加一點常識,最好儘快將後文略讀一遍,千萬不要多想。如果已經對《易經》有了些許認識,則宜字字酌量,句句分析。因為其中有很多精要,如果前面瞭解不透,後面就會頭大了。

《易經》就是真理,這正是本文要一點一點詳細說明的。古人是先信而後學,有其優點,也有缺點。優點是長驅直入,立可奪關斬將;缺點則是一切視為當然,就算得到了真理,卻未必能瞭解。

今人學易剛剛相反,民間以易為算命工具,他們不需要懂易理,用熟了易術就立見成效。學院中教習《易經》,只是當作一種文化知識,教之聊備一格。學子們學易不過為了幾個學分,只要考試通過,懂與不懂關係不大。

那麼還有誰在傳習《易經》呢?唐人賈島說是: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我卻認為柳宗元說得更好: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

實話實說,易理代代有傳人,但是真知者不多。

知易者不能多,因為真正知道《易經》至理者,必知易之為易,有變易有不易,以不易為變易,唯變易為不易。故真知者有所不為,且知之愈多,為之愈少。一個不為而為之人,外表上看來與一般人無二,是以人不能識、不能知。

《道德經》第十四章云: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見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老子認為人對事物的認知全靠辨識,然而事物之極細微處超過了感官的極限而無法辨認,這時人就無所知、無所識了。這是說一般人對真與假是很難判定的,於是真知與假知很可能就充斥在你我身邊。沒有辨識能力的人,如何能驗証所知為真呢?

這其實就是人間最真實的本來面目,人本生於無,由無到有,有誰知這個「有」來自何方?然而,既然為「有」,必有其來處。在眾多的「有」中,真真假假,假的經不住考驗,化為風,潤成雨。人生在風風雨雨之中,唯有真知真識屹立不移,卻又混雜在風雨之中,滋潤人生,得以長存。

這就是《道德經》第一章最後一句的注腳: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人生之妙,就在於人人有權自以為知,因為人人自以為知,所以有變易之始。在一代代大德不斷地探索下,經過了長時間的考驗,真知得以在文化的長河中滋生孕育。因此,後人能「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成為真知者。

能在古道中印証者,始自知其為真知,真知之人必具有智慧。人有了智慧,自是無所不知,以一己之知印証於「今日之有」,就可謂自知。一個人有自知之明,即使知道自己「無知」,也還有由無知到有知的機會。若人自以為知,而所知者不過是些酬應於一時的知識,待其價值喪失之日,人生也隨之而逝了。

人生最真實的,必然是人最需要的。前面一再說到人有肉體及精神兩種生命,肉體隨時日而腐朽,這種知識的價值不過及於一身,人若追之逐之,最多可以保持到死。精神則為宇宙的時間支柱,得入精神境界,自與宇宙同壽。

《易經》就是追求與宇宙同壽的人所留傳的知識!歷經五千多年(如果不計早期的卜筮,僅以《周易》為起點,則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在無數智慧絕頂的聖賢鑽研下,成為獨步天下的知識系統!

易之功能,影響中國文化甚鉅,在《四庫全書提要》中有云:

「易學廣大,無所不包。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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