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大暑  視窗、筆戰、天機、歸隱

有一位青年王傳宏,他是留美的電腦碩士,在台灣精英電腦公司做經理。他看了我的自傳原稿後,自願跟我學習。他由大陸到台灣,一直跟著我,學到現在。

一九九一年五月,我和沈紅蓮、王傳宏三個人連袂回台,住進光復南路國榮公司附近一棟十樓臨時租用的辦公室內。

吳先生告訴我,為大帝公服務的人,一律只有二萬元車馬費。沈紅蓮和我當然沒有話說,但是我堅持公司員工的薪資必須與一般的行情相等。

吳先生又說,他為了表示對大帝公的敬意,把他名下幾十甲的地,都獻給了大帝公。我沒有任何資產,只有一個中文大字庫還值錢(雖然在科技園時公開評估過,但是所有權沒有轉移,他們只擁有使用權),我便把字庫捐給大帝公。所謂捐給大帝公,事實上是把所有權登記在國榮名下(後來告我的,是國榮而非大帝公)。

國榮的總經理劉世文,副總謝振孟,有一位工程師,兩位銷售工程師,一位會計,還有幾位臨時工。這種規模,不要說發展技術,就連銷售成品也不夠資格。

吳先生好心勸我,叫我不要管公司的事,做生意有謝振孟,吳先生會去逼他。可是做什麼生意呢?我們只有一套尚未完工的聚珍系統。自從我離開兩儀後,新的版本一直做不出來,做不出就不能賣,不能賣的貨,逼死人也沒有用!

過不多久,兩儀來電催錢,國榮催貨,兩不相讓。我只好出面斡旋,雙方解除合約。過去銀貨一筆勾銷,國榮擁有聚珍第一版的所有權,兩儀也可以用新的版本另覓代理。不幸的是在我走後,工程師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兩儀,最後只剩下趙阿姨一個人。

既然有了聚珍的所有權,我便有把握改得更好,於是要求增加人手,好及時趕出產品來賣。吳先生則說要看大帝公的意旨,我向大帝公請求,大帝公答應得很痛快。祂說人才多的是,都是廟裏信徒的子弟,絕對忠誠,在等待我去訓練。

我天真地以為大帝公為我準備了天兵天將,便到廟裏開了課。待我瞭解了實情,不禁心灰意冷。不錯,來了二十多個學生,有小學生、中學生,也有社會大學生,讓我不知從何教起。

好在我還有不少關係,昌泰、昆盈等好幾家公司都希望與我們合作,我也都一一介紹給吳先生,最後又是被大帝公一口否定了。

我不能眼看國榮步入絕境,一時又不可能發展出可以銷售的產品。為了賺錢,我把大字庫的技術賣給倚天,得款兩百萬,公司嫌太少,我只好再具體列出了二十項技術清單(當然除了人工智慧以外),向業界清倉大拍賣。慘的是在那次「拍賣會」中,小型字庫我開價十萬元,中文字形辨識技術是三十萬元,卻都無人聞問。

真是「朱公拍賣,焉知非福」?兩年後,就靠這兩樣產品,我們得以生計無虞!

我活像唱空城計的諸葛孔明,眼見司馬懿兵臨城下,除了派幾個童子掃掃地外,一計都施展不得!我說的司馬懿,指的是美國微軟公司的台灣分公司。當微軟中文視窗問世時,我就心裡有數,知道台灣的軟體業界將如秋風之掃落葉,剎時精光!

所幸資策會在微軟還沒有瞧得上台灣市場之前,就已簽下了中文視窗的發展權。現在台灣的市場成熟了,微軟悔不當初,想盡辦法在法律及技術上鑽漏洞,要收回版權。

正如三國演義的開場白:「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一個國家的資訊事業只是生意嗎?蜀漢雖亡,漢魂猶在!

我決定支持資策會與微軟對抗,我用自己的中文字庫作為中文的平台(微軟曾向我買,我要價六千萬美金,只為賺一口氣)。我的字庫空間比別人的小百倍,功能多百倍,字形雖不理想,足夠辦公室應用。至少當時六出祁山,也殺得微軟降價以求。

然而,業界早已聞風喪膽,我們中文視窗之戰極其艱苦,連在媒體上刊登廣告的機會都全被封殺。一位有良心的老友,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老朱,你吃了豹子膽?我們要靠廣告吃飯呀!算了吧!你輸定了!」

資訊界有個「熱訊雜誌」,其風格崚峋,有膽識、有遠見,言之有物,國內少見。主編鍾瑢是位巾幗英豪,我有感於懷,投了篇稿子,呼籲業界團結,卻惹起了一場筆墨官司。熱訊在刊登了我下面這篇迴文後,便宣告停業,鍾社長被迫去職。是誰有這樣偉大的力量?大局至此,我多說無益,謹把全文一字不漏轉載於下,以為歷史見証。

鍾社長:

多謝轉來某君大扎,因近日正在籌備公開實驗室一事,忙得不可開交,這種噪音原在意料之中,不值一顧。然而該文弦外有音,稍一示弱,吠形吠聲,對社會上不知真相者影響鉅大。更有甚者,是在知識份子群中,最基本的文字素養和邏輯觀念居然闕如,且在真相不明之前,即信口雌黃,顛倒是非,令人啞然。

在下德薄學淺,卻深知禍兮福所依之至理,有生以來,首次遭辱如斯,足証民族文化之訴求已得迴響。既有人恨,必有人愛,苟人人起而探討,遠較漠不關心,大家視若無睹為佳。

君子不爭,是君子與君子間之默契,下兵攻城,本已不智。為此筆墨,又浪費在下不少寶貴時間。只為既已棄功名利祿如敝履,所求者不過發揚中華文化。接函後,見今日高科技份子水準心性,頗有挫折之感。

然僅因一葉之落,即感國傷懷,殊為不值也。人心如水,隨風起浪,孰知十步之內果無芳草?故此連夜捉刀,草成此函,但願能止戈息爭,或得結識高人義士。蓋在下所從事之中文自然語言,可提昇民族自信,可明我文化之優秀,更能大幅改善世人生存、生活素質,以泰山之重,自不得不慎重三思。

吾自五月歸國迄今,本擬專心發展中文自然語言,不意竟面臨微軟大軍壓境,視我中華如無人之境,予取予奪。進軍中文軟體市場不說,連中文系統、工作環境、應用套件等全部壟斷,而且拒不公開其「中文視窗」之介面,令國內中文軟體業者無法生存!

此舉已嚴重違反美國商業壟斷法,本人為了中文軟體業界的前途,為了形成對抗之事實,以便取得向美國法院控訴之資格(依美國法律規定,商業壟斷唯有受害者可以自訴)。遂自願請纓,與資策會簽約,代理中文視窗。今竟有如某君者,白裏抹黑,為此,在下特借貴刊,聊表心志,文責在下自負。

本人之所作所為,風風雨雨,是是非非,早已寫成長達百餘萬言之自傳,唯待工作壓力稍紓緩,即將出版也。

順頌編安

朱邦復敬上11月17日

XX先生:(人名無登錄之必要,請見諒)

頃聞先生大文,先生「國際化、效率化」之情操躍然紙上,雖路人可感也。先生是魚鯁在喉,不吐不快。愚見中華文化在先生心中已蕩然無存,更如萬箭攢心。

新疆有個民謠,述說當狼自外攻入時,羊群猶能圍成一圈,相互聲援。一旦狼披上了羊皮,混入羊群,則群羊無一倖免。物必自腐而蟲生,機構必須功能一致,始得以發揮,物體中之任一份子,若僅謀己利,則整體不存。中華文化五千年來,雖然不乏離心份子,如楊朱不願拔一毛以利天下,也有衝冠一怒為紅顏者。但總有正統與魔道之分,先生有自由反對中華文化,但謂中華文化危機不存,豈非狼入羊群乎?

既有先生不吝賜教,這場文化論戰,本人希望能實事求是,大家公開討論個水落石出。如若本人錯了,不要說再不「走火入魔」,而且會「痛悔前非」,憑著自己的技術,圖謀個富貴榮華。

在此先將前提申論清楚,否則各說各話,徒增困擾。本人接到鍾社長轉來先生於中華民國八十年十一月十四日的讀者投書,文中計分六大段,除第一段為表明動機外,其餘五段,分別指明本人朱邦復及熱訊雜誌鍾主編,在熱訊八月號的回讀者函中,有如下五點令先生「不吐不快」的事情:

一、「…一個民族是否陷入困境,可由兩個簡單的客觀條件來衡量,繁衍能力及文化傳承…所以,對於您及朱邦復的言必復興中華,好像我民族已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這種論調我實在無法理解,您骨子裏關心的應是中國是否能恢復漢唐聲威獨霸世界,問題是,這種霸權思想,除了滿足政治野心家之外,對人民幸福何益之有?」

這是相當嚴重的指控,先生白紙黑字,指鍾社長與本人是「霸權思想」。一個民族的困境,絕非先生所說的那麼簡單,太簡單的思想,反倒是困境的肇因。

二、「…在這個解凍的時代,大家已清楚地認識人民的幸福快樂,遠比國家強盛與否重要多了…」

假若我們以一個常用的比喻,把國家比做父母,人民比做子女,上面這句話可以正確的翻譯成:「子女的幸福快樂,遠比父母身體強盛與否重要多了」。請恕本人賣賣老,責備先生一句重話:「忘恩負義!」

三、「…所以請您不要把所有的工作都和國家民族扯在一起,套一句話,就是不要凡事汎國家化汎民族化,我深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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