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飄泊  博愛、智能、東進、計劃

美國人做生意喜歡買空賣空,比爾對中文電腦的投資是靠銀行貸款,銀行評估後認為中文電腦市場不大,拒絕了。比爾的經濟狀況並不理想,他自己拿不出錢來,卻又天天逼我簽字,想利用我的關係去找財路。

這時萬佩鼎突然從洛杉磯打電話來,說找到了中文電腦的投資人。我立刻南下談妥共組公司,由我全權負責技術,對方負責資金及市場。新公司名叫「博愛中文電腦公司」,地址在洛杉磯,董事長、總經理都由他們擔任。我唯一的條件是研究室要設在我的住所中,以便能日夜工作。

由於中文技術人員徵求不易,我便建議由台灣引進,並與零壹公司合作。他們同意了,我便把林曉星調來設計中文系統。

總經理郝錦章也是位軟體工程師,另外擁有一個電腦公司。他堅信套裝軟體與系統工程是兩回事,因前者涉及「人體工學」,必須專門人才始能勝任。為此他特別請了一位電腦碩士,在他的指揮下,專門設計中文文書處理等套裝軟體。

差不多是一九八四年十月,我們的系統及中文字庫都測試完畢,但因為沒有應用軟體,不能銷售,甚至連寫一本使用手冊都無法動手。我決定自己寫個簡單的中文文書處理,花了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就派上用場了。

郝先生對我們的工作進度自是無話可說,有一次他偶然看到我們印出來的文稿,大吃一驚,問我這篇文稿是從哪裡來的?

「我自己印的。」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用什麼印呢?」他更是難以相信。

「自己的程式呀。」

「我們的文書處理還沒有寫好,哪裡有程式?」

「啊!我自己寫的,專供自己編寫手冊用的。」我便把程式給他看。

「天哪!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害得我們一直在等文書處理完工。」

「我只是寫給自己用的,太簡單了。」

他不由分說,一邊問著一邊要我操作給他看。看完了,他說:「太好了,太好了,比我想像的都要好,只要再做些調整就可以賣了。」

「你那邊不是有專人在寫嗎?難道你打算賣兩套?」

「別提了,那一套根本就沒有希望,用這套就行!」

一九八五年初,他們將這套中文系統定名為「中文之星」,正式在美國開始銷售。我們產品的特色是所佔的記憶體超小,中文系統只有十萬單位,可提供兩萬四千個字,且有四種字形大小。至於全屏幕文書處理也僅佔五萬單位,一片軟碟就夠了。

公司真正的出資者是龔作君,他在房地產上賺了些錢,想轉戰資訊業。他對台灣市場興趣不大,卻非常看好大陸,前後到大陸走了三趟,找了很多親戚朋友做各地的代理。不幸他的親戚都不懂電腦,一套都沒賣掉。

老龔也到過台灣,認為零壹公司規模太小,不值得合作。大同公司很大,一眼就被他相中了,決定將「中文之星」交由大同獨家代理。

我本來不打算管市場,但為了公司的利益,我告訴他,以大同公司之大,不可能會把我們的產品看得很重要。老龔說:「我生意做多了,會看人,這次林挺生請我吃飯,還和我合照,不會錯的!」

老龔的自信心非常強,他一口咬定天才是遺傳的。我試著用各種角度去解釋,並沒有哪一種遺傳因子叫做天才。可是他說我在強辯,引用的理論不夠科學。

我問他:「如果這些學理還不夠科學,那怎麼才夠科學呢?」

「科學要有証據。」

「你有証據証明天才是遺傳的嗎?」

「當然有!」他信心十足地說:「我的兒子就是天才!」

結果,大同一直表示「高度的興趣」而沒有銷售,在台灣一套也沒有賣掉。這時零壹公司利用中文字庫發展出一片用在IBM PC 上的中文卡,每片售價一千五百元美金,賣得很成功。不到一年,因中文卡售價過高,國喬公司以軟體取而代之,漸漸成為主流。

我們的產品完成得最早,成本最低,功能也最強(指當時)。卻只流行在美國各大學中,最後成為美國國會圖書館的終端機。

我曾經考慮過自己回台去推廣,龔作君說他與警總有非常密切的關係,他負責打聽有關我回台的可能性。過了些時,他說我已經被列入黑名單,這輩子休想回去。這一來,我只好死心塌地的申請了一張綠卡。

在博愛工作期間,我曾於一九八五年參加了在舊金山舉行的華文電腦會議,在會場我見到了全錄公司展示的圖形視窗。那一次我也去過矽谷,拜訪過蘋果公司,看到了麥金塔。我認為視窗必會成為市場主流,於是立刻動手設計中文視窗。

由於美國的中文市場有限,產品打不進大陸,又失去了台灣。公司入不敷出,郝與龔二人都喪失了信心,不願意再撐下去,我們終於協議散夥。

這時我沒有一點存款,而以往所有的薪金都給了內人,一失業就陷入困境。

有位朋友很熱心,介紹我去找一家繪圖公司。我把前次繪圖儀打字機上的字庫,加上放大縮小的參數,賣給他們做中文繪圖。

這套字庫賣得四萬美金,我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該給這位朋友一點傭金?但是他口口聲聲對我說,他有的是錢,親戚朋友都是達官巨賈。今天他好心幫忙,給了錢豈不侮辱了他?想來想去,我決定暫時不給,以後再說。

這時,零壹公司因為中文卡賺了錢,不僅把我過去借的錢都還清了,甚至還有股息可分,最後給我保留了七萬美金。

有了這兩筆錢,我決定自己創業,打算發展中文視窗及能放大縮小的多字體字庫。我在哈仙達區一個半山上租了一棟大房子,有五房兩大廳,還有個看得到洛城夜色的大院子。我的想法是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大家省吃儉用拚上一年,把新產品發展出來,再去找懂得市場行銷的人合作,以免重蹈覆轍。

可是,除了老搭檔沈紅蓮,沒有一個人有興趣。好在我一點也不急,這樣正好無拘無束地專心研究,全力對付今後的問題。於是偌大的屋子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從字庫到字形辨識、概念分類,由中文視窗到印刷排版,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飄泊了半生,所看到的都是難以擺脫的責任。人生的道路也正與當前的處境相似,即使再往上行,仍然還在半山腰。只有在到達山頂後,眼看腳下鱗次櫛比的人家,或許可以得到一些安慰。然而只要仰首抬頭,就看到一座一座的高山無盡地向天邊開展。

我能休息嗎?在得道的立場說,十多年來,我已經做到不為物役,不為形傷。但什麼是道?只是自己一人獨行的私產嗎?

老子、莊子所鋪的道基確是萬世不朽,但時至今日,道上的車馬噸位加重,道旁煙霧迷漫,我怎能以自己行在道上知足?

道基雖存,人心也渴求順暢地四通八達,但是,值此交通尖峰時刻,維護的工作卻是艱難之極。要瞭解那浩瀚似海的經典古籍,已非任何一個人終生可及。再加上當今科學知識爆炸,真是處處伸手不見十指!

就算人有決心,有毅力。年輕時精力充沛,身心一刻安寧不得,人連自己的方向都無法釐定,又怎能確定未來將飄颺何方?好不容易到了中年,人事已曉,偏偏又攜家帶小,人間的孽債滿肩,由不得自己作主。有人狠下心來,追求自己的方向,就難見容於社會。人是社會動物,得不到社會的支持,誰又能做什麼?

我僥天之倖,能走到這個地步,不僅得到一個有力的左右手為伴,居然還能得識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中的電腦。以電腦超人的潛力,如果再加入「道」的精華,豈不比期望於人為佳?而我既能掌握電腦軟體,又有道的認知,這個責任還有推卸的餘地嗎?

可是,道在何處呢?人有身體,兩腳行於平坦的地上是道。人又有精神體,人的思維貫通在文字上,又何嘗不是道?人體走的道人人可見,思想的道人人在用。為什麼文字的道就為人所忽視呢?

其實人體所行的道路,又有哪個人真正瞭解了?只要眼睛看到了,口中也叫出其代號、名稱,人就滿足了,自認為瞭解了!文字亦然,我們說不識字的人是「文盲」,有人知道什麼是「文」嗎?如果要認真地「正名」,今人所謂之「文盲」,其實只是「字盲」。意思是說,這種人不能「用視覺辨識字形」!那麼什麼是「文盲」呢?這就是中文之妙了,見「文」思義,文既為紋理,代表了事物現象之所由來以及其導致的後果效應!所以文盲應該是指人之不明事理,沒有智慧!

試問,天下有幾個人不是文盲?眼睛只能看到事物反映的光影,不知事物因果效應的人,即令看見了文字的光影,能辨識文字的體用,只能算做非字盲而已!一個真正明瞭事物之理的人,就是明道之人,因為文字的內涵才是古人傳留的真道!

古人說:「文以載道」,今日真道蒙塵之際,究竟應如何發揚光大呢?須知人的意識素來是「建設容易破壞難」。人生之初心無城府,教之為黑即黑,教之為白即白。待人漸漸成長,遂以所知所識為中心思想,以己利己害為取捨標準。今舉世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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