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青澀  小妹、電影、謀略、兵役

大三暑假時,因小妹要考大學,我偶而去幫她溫習功課。這時她已有了少女含苞的韻味,身上散出沁人的清香。過去的感情,眼前的佳人,這一次不僅僅是心靈的牽繫,在生理的驅使下,我們真正墮入了情網。

她有很多優點,可能是基於瞭解,她從來沒有挑剔過我的外表。衣服髒了,她會主動地幫我清洗。我滿臉的青春豆,脖子上的頑癬,她似乎也視若無睹。尤其是她的兄弟姐妹與我相處十分融洽,幾乎將我視為她家中的一份子。

我們以往的感情,就像一泓清溪,躺在群山的懷抱中。平平靜靜的,沒有風浪,也沒有激流。那是純真、幽寧的,一個眼神,一聲話語,都能劃破水波,引起陣陣漣漪,交錯在彼此的心底。對我而言,即使相隔在天涯兩端,也彷彿有條處處存在、無影無形的導線,把我的心緊緊地繫在她身邊。

那種無瑕的愛,一旦化為男女間的需求,像乾柴遇到烈火一樣,立刻就無法收拾了。她佔住了我每一根神經,早上想到的是她,晚上想到的還是她。見了面,一股衝動就迫著我去接近她、觸摸她,恨不得天底下只有我們倆個。

可是她家地方小,孩子又多,我們的行動躲不開別人的耳目。宮伯母又一再表明,因為我沒有考上台大,希望我和小妹之間只是屬於兄妹的感情。我們只好偷偷摸摸的,只要能相互碰一下,捏一把,絕不放過機會。

漸漸地膽子大了,我開始約她出來,在新公園旁的田園咖啡廳、台大醫院前的草地上,我們解放了彼此的拘束,任那青春的烈火燃燒著飢渴的肉體。

她最可貴之處,最令我尊敬的是她嚴守著原則,絕不容許我有過分的行為。在那極度難堪的時候,我也曾埋怨過她,認為她很不體諒我。但是,看到她深邃的眸子中,也有著同樣的痛苦,她也在靈肉之間交戰,我這才感到真正的戰慄。

為什麼我不能控制自己?是不是她比我還要堅強?生理只是一種本存的,與生俱來的需求,如果連自己的生理現象都控制不了,還談什麼遠大的抱負?當然,我們可能結婚,但也有多種其他的因素,讓我們不能結成連理。我不能破壞她的清純,那是一種美德,我既然崇拜、欣賞她,就應該尊重她。

不過她也有令我感到失望的地方,我常與人爭論,只要是有關「道理」的主題,不到有個結論,永遠不肯罷休。這是我唯一的目的,凌越一切之上。很不幸,不管我到哪裡,遇到何種人物,他們都只是重覆著別人的意見,而且一知半解,似通不通。

我堅信道理本身一定有一個基本結構,我們所看到的、所知道的只是事物的表象。如果不找到根本,談來談去都只是浮光掠影,得不到真貌。但限於我當時的觀念尚很模糊,只知其有,卻不知是什麼。所以每當引起這種話端時,我就會追根究底,藉著對方所說的理由,一再地反駁、質疑,一定要理出一個頭緒來。

小妹最反對我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她認為我是出於好勝,喜歡強辯。我雖然一再解釋自己的信念及立場,她不但不能接受,反而更令她厭惡。

有一次,記得是傍晚時分,我與老四正在爭論一個道理。我們吵得人人不安,老四不服,我也不肯甘休。小妹先是勸我不要再說了,我剛好找到一個很堅強的基礎,與其說我是在與老四辯論,不如說我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緒。這種情況下,當然誰也擋不住我。

小妹一再地勸,我也一再地辯。最後她火了,大吼著說:「你們兩個都不要吵了,真無聊!」

「無聊?這是大道理呀。」我詫異她竟然沒有聽懂。

「什麼大道理?都是胡說!」

我宛似冷水淋頭,她竟會有這種看法?這樣,我今生怎麼跟她長相廝守呢?我可以放棄她,可以犧牲一切,但是在追求道理上,絕不願稍退半步!

仔細分析之下,我駭然發現了一個早已知道、卻不願接受的事實——她並非我這條道路上的行客。一個對真理沒有興趣的路人,與動物有什麼分別呢?人生道途上,難道只有肉體的生存、生活而已?

「道不同,不相為謀」!好吧,一切到此為止。我決定不再理她,也不再說話,悶悶地坐在一旁,準備找個理由離開。我決定與她一刀兩段,她並沒有錯,錯的是我們合不來,但我不能馬上走,以免讓她難堪。

不久她察覺了我的冷漠,故意找些話來挑逗我,而我只是唯唯諾諾,應付了事。

她知道事態嚴重了,不顧家人的驚訝,緊緊地坐在我身邊,輕聲問我:「是不是我傷害了你的自尊?」

「不是,我只是堅持我的原則。」

「原則?你的什麼原則?」

「追求人生真理!」

「什麼?」她的眸子睜得老大,一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窘態:「人生真理?」

我覺得她無法瞭解我,再不然是不願瞭解我。否則,為什麼這樣簡單的原則,她居然都不知道?

然而,一時之間,我實在捨不下她,她的輕顰笑語始終縈繞心際。只是在我的理性世界中,她的光采卻是一天一天地黯淡了。

我有個特點,就是能把理智與感情截然分開。或許心理學家認為這是雙重人格,我則認為是「獨立的理性」。對一般人而言,理性只是做事、思考時的一種態度和方法。而在與人相處時,由於人際間涉及感情,所以就把理性丟到一旁。

我則不然,無論對人對事,一定以理性的態度思考,發掘真相,追究原委。如果必須用感性才能處理的,我也能隨性所之,但那只是暫時的。因為感情常常像是熱帶的風暴,突然而來,倏然而去,沒有一定的模式可資遵循,也沒有選擇的餘地。理性則是恆定的,今天如此,明天亦然,不論個人情緒的好壞,絲毫撼動不了理性的認知。

一般人活著,除了生存之外,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沒有目標,則對各種可能發生的後果,就沒有了判斷利害的根本條件,因而無所適從。有些人雖有目標,但卻不夠明確,和沒有差不多。有些即使目標很明確,但又太短近了,利與害之間差距不大,雖想釐定清楚,卻是非常困難。

生存只是造物者的目標,所有生理上的功能,都是用來達成人類和其他物種綿延不斷的工具。億萬年來,除了人類以外,各種生物無不是默默地生存著,沒有悲哀沒有煩惱,只是依照原始的設計,忠實地執行不誤。

或許是因為環境變化的需要,人類之演進異於其他生物,發展出了一種內在的心理感受,這種感受為主觀個體所獨具。因與他人有別,得不到共識,而「感到」了悲哀煩惱,以致於不安痛苦。這時,生存的力量就驅使著人,想方設法解脫自己的痛苦。

所謂「設法」就是由嘗試而建立經驗、擴展認知的一種人類特有的行為,也可以說是一種短程的目標。「解脫」則是一種境界,只有當事者才能體會到的一種內心感知世界。「自己的痛苦」,就是當事者感覺到的、需要擺脫掉的心理狀況。

由這個過程來看,人類文明的發展,開始時純粹是以「感性」的感受為出發點。日子久了,人們學會了利用身體器官所具有的特性,藉以溝通彼此內心的感受,進而有了共同的認知。既有共同的認知,經驗逐漸累積成為客觀的知識,個人經由知識與實際情況的印証,更能掌握環境變化時的生存目標。

當人類文明發展到相當程度後,人在不斷的煩惱與不斷地解決問題的過程中,難免期望有一種「永恆」性的解脫。有了這種長遠的目標後,人類才體會到,一味地逃避痛苦與自我麻醉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反而是要去發掘、認知、瞭解問題。

這就是所謂的「理性」,一種與感性本能截然相反,卻與客觀真實相容的、永恆的「道理」(至少可以人的一生為期),以作為判斷的立場。

以我和小妹為例,我愛她、需要她,沒有她我就會煩惱痛苦。為了解決這種感性的需求,我必須迎合她、滿足她。讓她感到與我在一起,可以免於她的痛苦煩惱,因此她必然會需要我、愛我。

需要及愛都是基於個人感覺的利害關係,在心理形成的經驗認知。

而每當我在迎合她、遷就她時,我就在忍受痛苦,如果那只是短暫的、一時的,當然問題不大。一旦超過了忍受的極限,心理及生理的刺激就會令意識失去控制。於是血流加速,肌肉緊張,一舉一動都恢復到原始的獸性本能。

我的理性完全控制了感性,深知除非是能讓她瞭解我的原則,否則我們之間永遠會有爭執、煩惱,總有一天感情決裂,以致不堪回首。

在當時,對這個所謂的原則,我自己尚在摸索中,雖然有種直覺的感受,卻無法用言語說明。不到我有絕對的把握,能完全說服她之前,我們不會有理想的結果。至於目前的需要,只要不妨礙到對自己目標的探求,又何妨縱容一下感性,享受一番呢?

所以在那一段時間裡,在感性的立場,她是我的情人,我們同在一起浮沉。同時,在理性的另一度空間中,有個真正的主宰,正仔細地觀察我們兩個心靈及肉體所產生的七情六慾。對於她,我只能作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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