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冬至  大學、校園、溫情、覺醒

除了痛惜失去了騎馬的機會外,我根本沒想到台中農學院和台灣大學有什麼分別。反正已經打算好,混完這四年了事,說什麼也不會去重考。自後宮伯母覺得我沒有出息,不大贊成小妹與我來往。

我和小妹的感情,一直是在半公開狀態下迂迴前進。由於我在台中讀書,只能在寒暑假時,找個理由,溜到新店,略沾一點她青春的氣息。可是每次見面,我就感覺到她與以往有點不同。她變得更活潑,更明朗,交遊也一天一天廣闊。雖然她嬌憨如故,倔強如故,但已經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位小女孩了。

我有預感,在各種主觀、客觀的環境下,想要與她長相廝守的可能性非常小。可是,在我有限的經驗中,她幾乎佔據了所有美好的回憶。只要是歡樂的泉源,就有她的倩影。有一段時期,我甚至連對電影明星的審美角度,都要看與她有多少相似性而定。

我極力地把自己的心扉嚴密地封鎖住,朝夕懷想著她,把她淨化、美化,對任何異性絕不多看一眼。即使她拋棄我了,我仍舊擁有她,至少在我用希望和幻想所堆砌的神聖廟堂裡,她永遠屬於我。

開學後,我住進了農學院學生宿舍。實際上,我們住的是一個儲藏室,因為學校宿舍不夠分配,大一新生皆不得住校。但是在中國社會上,永遠有例外,永遠離不開人情關係。所以我們八個新生,都仗著特殊的關係,擠進了這間沒有窗子,隔牆便是澡堂,又濕又小的「特權儲藏室」。

室內剛好排滿四張雙人床,連轉身的空間都很有限。事實上,住宿舍沒有一點好處,遠不如在學校附近租間房子舒服自在。可是,家長的想法不一樣,有的為了省錢,有的為了方便,我則是因為父親交待學校要嚴加管教。

同寢室裡農藝系的有三位,除了我,還有位「老師」。他身材瘦長,隻身在台,曾做過小學教員。他靠著半工半讀,為學生補習維生,由救災總會介紹而來。另一位叫「大胖」,每當他在房中,空間便顯得出奇的狹窄。他有著彌陀佛的度量,脾氣極好,成天臉上掛著笑容,什麼都是好!好!

另有一位是園藝系的,個子瘦小。由於他們班上陰盛陽衰,女生便選他做班長,因之綽號「小班長」。此外,還有一位「財主」;一位「愛因斯坦」;另有一位二年級的,不知為何淪落到擠儲藏室的地步。他一身細皮嫩肉,長相非常清秀,加上愛打扮,說話輕聲柔語,大家都叫他「小妹妹」。

新生訓練時,教官見大胖身架非凡,便叫他做值星官。時勢造英雄,大家都對他刮目相看,連帶著儲藏室成員也沾了光。我突然發覺所謂大學也不過如是,只憑長得胖一點就可以睥睨風雲,成為風頭人物,其他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還沒正式上課,就証明了大學是有些不同於中學。各式各樣的社團代表,紛紛來到儲藏室,拉我們入社。其實,我在成功中學時,就曾登記了全校第一個社團,名為「楓海社」,宗旨是出版刊物。發行了幾期後,就難以為繼,最後不了了之。

現在進了大學,我不再是小孩子了。為了表示自己的清高,不喜歡搞活動,更討厭聽口號,所以一概拒絕,什麼社團都不參加。

有一天晚上,小班長問我們想不想吃免費點心。我知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所以不想去。但老師、大胖和小妹妹幾個人一再起鬨,而且保証在大學白吃絕不會有後遺症。我也的確有些口饞,不吃白不吃,便隨大家一同去了。

正如我所料,高年級的同學一個接一個的輪流上台,發表演說。台下則亂紛紛,反正各說各的,誰也不理會別人在說什麼。

至於免費點心,全是些花生、瓜子,量很多,一時吃不完。等到聽得實在煩不過了,仗著我們幾個在一起,玩心又盛,便拿著花生丟來丟去,打起花生大戰來。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波又一波的疲勞轟炸,我發誓再也不貪這種口福。謝天謝地,終於散場了,正要走路時,一位高年級同學把我們攔下,說:「你們要開幹事會,現在不能走。」

「什麼幹事會?」我們莫名其妙。

「你們幾個都被選為新幹事了,難道不知道嗎?」

我們面面相覷,一個個做聲不得。

「我們不是社員,只是來白吃的。」我只好說老實話。

「進了這個門,就算是社員,今天白吃,明天要繳費的。」

「可是,我們什麼都不懂,又沒有經驗,為什麼會被選上呢?」我又問。

「因為你們幾個人很活躍,正是我們需要的新血輪。」

慘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不得,只好付出代價,把清高丟到一邊了。

在幹部會議中,小班長被選為總幹事,老師、大胖和我則被選為執行幹事。到這時我才知道,我們所參加的是「崑崙學社」,唯一的宗旨是「玩」,舉辦各種比賽。

我一向好強好勝,正因為太重視得失勝負,全力投入。後來心理上負荷不了,往往在競爭的當兒,全身顫抖,無法控制。

記得這是從下象棋開始的,在初中時,家裡有客人下著玩。我先是旁觀,後來會下了,便與家中親友對奕,勝多負少。贏了當然得意,輸了面子上就掛不住,總要找些理由解釋一番。因為怕輸,漸漸地一聽到要下棋,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而且越抖越兇,難以控制。後來改下圍棋,情況也沒有改善。所以,我不敢再跟任何人下棋。

不僅是下棋,賽跑、打球都是一樣。到後來,我簡直只要一想到輸贏,渾身就會抖顫不停。所以,我用盡一切藉口,避免參加任何比賽。然而,在學校裡常有各種班級對抗活動,不參加不行。最後我只好不斷地告訴自己,我是被逼參加的,輸贏與我無關。而且不管成績,不理會分數,這樣才能免除緊張。這是我自命清高的原因,正因為過於好勝,唯有遠離各種競爭活動,才可治本。

在成功中學時,我被選為籃球校隊,我猜唯一的原因是我從不貪功。我身材不高,得分也很少,打球只為了發洩無限的精力,一上場就拚命搶球。尤其是有「旱地拔蔥」的功夫,籃板球非我莫屬,搶到了便傳給別人投籃。因此,同學們都喜歡與我同隊,說我輸得起,脾氣好。實際上我是不敢投籃,進了沒什麼,不進,我會難過得要命。讓別人投最安全,免去了我心理的壓力。

老實說,我怕負責任,更怕被別人怪罪。我只要不負成敗的責任,不論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在中學時,我不曾擔負過任何實質性的責任。只有在卅七班被選為風紀排長,比股長還要小一級。由於官小,責任不大,倒也敢作敢為,還幾乎被姓羅的同學擺平。

現在只因貪吃,自投虎口,怎麼辦呢?一是不負責任,反正誰也無法強迫我;一是找一個與競賽沒有關係的工作,只要遠離勝負,我就不會緊張、出醜。

所以,一開會我就毛遂自薦,願意負責文藝組。這一方面也是我對文藝有興趣,而且有過辦刊物的經驗。

剛進大學的毛頭小子總有點新鮮感,有點自命不凡。尤其是中學時代被嚴格控制,除了死讀書,身心受到絕對的保護。一旦壓力盡去,以前不敢的事,現在可以試一試了,要玩嘛,得玩些新花樣,瘋狂瘋狂。

小班長點子多,精力足,又當了總幹事。回到儲藏室,大家一起鬨,他說了:「我這總幹事是玩真的,還是玩假的?」

「當然是真的。」

「好,那麼你們得服從命令!」小班長是一本正經。

「你儘管吩咐!」大夥尚不知厲害。

「好,說話算話,」他胸有成竹:「以後本室同學一律團體行動,違者罰款。」

財主問:「包不包括泡妞?」

「漂亮的妞大家公泡!」小班長對大家說:「贊成的舉手。」

全票通過,小班長便說:「今天開始,我們的第一個考驗是…」大家都在猜他搞什麼鬼:「人人一律脫光,排隊走到浴室洗澡。」

大家都叫起苦來,小妹妹立刻表示異議:「我是二年級的,不和你們團體行動。」

「罰十塊錢!」小班長鐵令如山。

財主的綽號似乎就是這樣來的,他立即挺身而出,說:「小妹妹,錢交給我,我管帳。」

有熱鬧可看了,大家似乎以為只有小妹妹要脫光,正好欣賞他的細皮白肉,於是都逼著他脫衣服。

吵了半天,小妹妹屈服了,央求著說:「脫光可以,但實在不好看,能不能披條毛巾呢?」

中國人到底保守成性,小班長嚷得厲害,其實真到脫時,他比誰都害羞。於是我們脫光了衣服,每個人用不同的工具,把身體重要部位遮好,排著隊,走向浴室。

這一來驚動了全宿舍,嘲笑的有,叫罵的更多,還有人喊著:「有種就不要遮遮掩掩,好讓老子評鑑評鑑!」

後來,我們不敢在宿舍耍寶了,改在晚上去運動場玩,為了要做沒人做過的絕事。不知是誰建議,比賽「撒尿」。在想像中,一定是大胖尿最長,結果每次都是老師奪魁。大家不服,有次逼著大胖整個下午喝水,等彆到比賽時,大胖卻因機械故障,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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