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波娜客棧

時間/1983年3月5—12日

地點/尼泊爾的加德滿都(Kathmandu),安娜波娜客棧(Annapurna Lodge)

人物/日本女郎—前波智子(Maenami)

中國浪跡旅行者馬中欣(Fred Ma)

一九八三年三月,我浪遊在喜瑪拉雅山區的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投宿在舊皇宮附近的安娜波娜客棧。

緣於偶然的巧合,我和一位浪跡世界多年的日本女郎共居一室。

第一天到第六天,彼此客套禮讓,夜夜無事。

第七天,當即將分手的前夕……

— — — —

三月初春的加德滿都,風和日麗,來自世界各地的旅行者精神抖擻,分別展開了他們特有的敏銳觸覺,尋幽探勝,深入走訪當地的奇風異俗。

在舊皇宮附近的德巴廣場,流浪旅行者輕鬆愜意地徜徉在溫暖陽光照射下的舊貨攤販之間,聞聽售賣提琴者奏出美妙動人的鄉土音樂。

浪漫的氣息彌漫自由自在、隨遇而安的遊子遊女之間。

他們或已安頓妥當,或有的正在找尋可住之處。

我,是「找尋者」之一。

踟躕在廣場的盡頭,信步走向一條客棧聚集的古老舊街,在它右邊的巷道裡,看到一家兩層樓的旅館——安娜波娜客棧。

安娜波娜(Annapurna)是尼泊爾崇敬的女神。一個很美的名字。

這家外表是兩層樓的客棧,裡面卻是三層的「小」旅館。

「哈囉,我一個人,有空位嗎?」

「抱歉,全部客滿。哦,等等,有一間兩張床的,要不要?」

「只付一個床的錢才要。」

「好吧,等會有人要住另一張床,你可不能拒絕。來吧,房間在三樓。」

跟著經理上到三樓,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喂,經理,找個年輕女孩來住啊!」

「好啊!那你可要付點小費,否則給你安排個老太婆。」

「去你的,小費打死也不給!」

這個小房間又矮又窄,兩床一桌剛好擠滿,兩人同時下床必然「碰觸」。

若是來個小妞可以「摩拳擦掌」,興奮以待。

來個老太婆那就慘了,侷促一室,恐怕是「夜夜難眠」。

當晚熟睡之際,隱約意識有人進來,但因白天太累,眼皮重得不願打開。

翌日起身,嚇!臨床有女,一個東方女子沉沉睡著,不會是來自台灣的吧?

我在樓下用早餐時,把經理找過來問:

「沒給小費,你就安排個老太婆嗎?」

「什麼?你看清楚沒?那是個日本小姐,漂亮的。」

「哦?我沒看清楚,抱歉。」

「你真幸運,她昨晚半夜找不到床位,本來不願和男人同房,後來聽說是中國人,居然就同意了。哈,好自為之啊!」

我雖面不改色,心中頗有點興奮,囫圇吞棗,趕快回房,一探究竟。

那女子已起身安坐床沿,睜著大眼,說道:

「早安,你是中國人?」一口流利的英語。

「早安,我來自台灣,住在美國,你……」

「日本,山梨縣,我叫前波智子。」

「佛來得馬。山梨我去過,離東京很近啊!」

「是的。我是東京大學英文系碩士,英國牛津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班研究生。因為喜歡旅行,博士學位看來要延後才拿得到了。」

怪不得她的英語一流,學問好又能浪跡旅行,這個日本女子很了不起。

「你今天計劃如何?」

「和本地朋友約好參觀皇宮,哦,我必須先走一步,待會見。」她轉身,走出了房間。

望著她窈窕的背影,不禁心動。

可是,流浪的旅人天天和人說再見,這顆心動不得。

我有我的「獨木橋」。

傍晚回到客棧,智子先我一步回來,睜著大眼望著我笑,看樣子她今天玩得很開心。

「如何,今天有收獲嗎?」

「舊皇宮的建築格調給我帶來莫大震撼,心中覺得異常充實。你呢?」

「哦,我一整天都在加德滿都郊區。我在那兒和一個來自西藏的青年聊天。」

「啊,你對西藏有興趣,我研究蒙古人文,念過蒙古文。」

「西藏是我夢寐以求的地方,蒙古我也喜歡,那一望無邊的草原,躍馬奔馳,過癮極了!」

「你去過蒙古?我正想去呢!」

「一九八一年我到過內蒙草原,很喜歡那裡,有機會我們一道去吧!」

「好啊!」

天涯海角,各自東西。在不可知的將來,我們的目標和目的要「碰」在一起很難,說說罷了。

且不管將來如何,眼前我和智子同居一室,因為巧緣碰上了。

流浪旅行者一致尋求的是無拘無束的浪漫生涯,一旦有緣碰在一起,要不浪漫也難。

我和智子分別來自兩個較為含蓄的東方國家,不同於西方的流浪旅行者。

第二天直到晚間,就這樣「客套」地度過去了。

第三天一早,彼此打個招呼,興沖沖地各自出門。

晚間談談當日的遭遇,或許是東方人固有的矜持,我們有興緻傾聽對方的趣聞,卻沒有說出參與對方的意思。

雖然同居一室,但彼此客套有加,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兩個也許十分浪漫的人,相處兩天,沒有一點浪漫的跡象,連浪漫前奏的痕跡也難尋覓。

三天來,我們無意分居,也無人提起這事。

其實從第二天起,旅館已有空房,智子沒有要搬的跡象,我當然沒有必要搬,而經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連問都不問我們一聲。

我不知道智子怎麼樣或打算怎麼做,我希望她多留幾天,而我當然奉陪到底。

每晚面對這樣一個既有分量且具韻味的日本女子,我開始心神不寧,難以抑制。

我的「獨木橋」快要「獨」不起來了。

想說什麼,不知怎麼開口。

想做什麼,又不敢那麼做。

第四天一早,我們打過招呼,還是各自出門。

我漫無目的,整天流連在客棧附近的德巴廣場,心不在焉地看印度人吹笛弄蛇。

勉強挨到下午四點,提早回房,希望智子也早些回來。

似乎下定決心想做點浪漫的事,想了半天想不出該怎麼做。

若是洋妞也就毫無興緻了,偏偏是個討人喜歡的日妞,想做什麼又不敢,實在洩氣。

躺在床上發呆,看著她的床,真是不想入非非也難。

起床,走出房間,再回房躺在床上,再起床走出房間,下樓又上樓,額頭不小心撞到低矮的橫樑,疼得差點沒叫出來。

隔壁有個德國人見狀好奇地問我:

「你為何如此興奮?」

「啊,沒什麼,沒什麼。」

事實並沒那麼嚴重,只不過想快點見到她罷了。

這時,先前走「獨木橋」的那種孤芳自賞的心態完全消失。思量如何再見到她好有所進展,萬一她要搬走豈非遺憾終身?

反正今晚她不會搬的,好整以暇地在房間裡等吧!

將近六點時,終於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趕快開門卻把客棧經理迎了進來。

「馬先生,要不要換個房間?」

這傢伙好壞,明知故問,問完了還笑。

「換你的頭!不換可以吧?」

「當然可以。喂,這個日本妞不壞吧!哈哈!」經理一副急色鬼的樣子。

「不壞,相當不壞!謝謝你的安排!」

「別急,慢慢來,她繳了七天房錢。」

「七天?好,我也住七天。」

把七天的房錢繳清,以示決心,經理笑瞇瞇地走了。這種情況,七年也住下去啊。七天實在不夠,今天已是第四天,還剩三天了。

把心定下,培養點氣質吧!

斜躺床頭,掛起耳機聽蕭邦的幻想即興曲,一面聽一面記下浪漫的句子。

聽了一個小時的蕭邦,已經「浪漫」得有些餓了,胡亂塞塊麵包充飢,然後下樓在安娜波娜客棧門口踱方步。

「哈囉,哈喜喜!」小鬼湊上來賣大麻。

「不,不要!」

「女人?」真是人小鬼大。

「不!」

「換美金?」什麼壞事都幹。

「不!」

連說了一串「不」字,他還不肯走。

「古董?我帶你去看小佛像,純金的。」

「哦?在哪裡?」這可引起我的興趣了。

「來!跟我來!」

尼泊爾國小人小,人膽子也小,我曾練過幾手功夫,不怕他耍花招。

「遠嗎?太遠不去,我在等人。」

「不遠,兩分鐘。」

彎來彎去,在又顛又窄的窮巷裡走十分鐘,走進一間矮黑的小木屋,一個戴船形帽的老頭兒坐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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