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大好時光」

奧地利全國面積不過八萬四千平方公里,大約是江西省的一半大。在歐洲都算是小國。全境多山,人口不過七百萬,倒有一百多萬集中在首都維也納,也就是在東北角小小的一塊平地上。「奧地利」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我一直沒有搞清楚。它的德文名叫Osterreich,讀做「餓死他來兮」,意思就是「東政權」。這個名字起源於西元八世紀時,查理曼大王打敗了巴伐利亞人,他們的頭目向東逃,重起爐灶建立起了部落,後來遂有「東政權」之名。但英文怎麼會叫它Austria,我不明白,中文又從何而譯成「奧地利」,我更不明白。

奧地利在歐洲的歷史上幾經興衰,他的首都維也納是個歷盡滄桑的古城,也是音樂之都。維也納曾是基督教徒與回教徒衝突的前線,是拿破崙失敗後歐洲高階層開會決定新的政治秩序的地方,也是領盡一代風騷的音樂家如貝多芬、海頓、莫差特、修伯特等人活躍的舞臺,還有維也納華爾茲的旋律,從史特勞斯父子的琴弓下流遍全世界……。維也納的風流人物還不止於此,須知物理學家波茲曼、許來丁格是維也納人,精神分析學的始祖弗洛伊德,若不是遇到希特勒的排猶運動,可能終老於維也納。

在洶湧的觀光潮沖擊之下,音樂之都的街上也只聽見喧鬧的聲音而聽不到音樂。但是當我在城外安下營帳,進城來逛街時,卻發現有許多漂亮的建築物和公園,頗為賞心悅目。國會大廈是最雄偉壯觀的,全白色的新古典式建築,門前立一座金盔女神,氣派很不小。鄰近的市政廳的自鳴鐘,按時演奏「鱒魚」的旋律。我逛到市立公園裡,坐在史特勞斯的紀念像前面吃中飯,跟一位中年女士攀上了。說起來她還在上海住過,她有一種病,那時在上海配了個藥方,幾十年來一直帶在身上,照方買藥服用。她說著說著就從手提包裡拿出那方子給我看。方子我當然是看不懂,但方箋上面明明白白印著一家藥房的名字和上海霞飛路的地址。這位女士談起當年的「大好時光」,懷念不已。當然,一個外國人,在戰前的上海,怎麼不舒服,怎麼不自在?她豈會看到中國人在不平等條約下流了一百年的血淚?我老實不客氣告訴她這個道理。她似懂非懂,又問起我這趟旅行去過些什麼地方,還要去那裡。我就告訴她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德國的漢堡,因為我有個好朋友在船上做事,八月底船到漢堡,希望能見到他。這位女士問道:「是德國船還是美國船?」

「是中國船,」我答。那條船是中國航運公司的「亦雲號」。

「你的朋友在船上做什麼,廚子嗎?」她又問。

「不,是二副。」

她似乎有點失望,沒有再問下去。顯然中國自己有船居然又用中國船員這件事實不合她的經驗。廚子有廚子的職業尊嚴和社會地位,但在這位奧地利女士的心目中,顯然廚子是不入流的人物,而中國人在西方文明創造出來的輪船上,只配做廚子。可惜「堅船利砲」早已不是歐洲人的專利,「列強」也已成為歷史上的名詞,我不禁有點同情她的老朽無知。要改變上了年紀的人的觀念是不太容易的,她既然自願不跟上世界潮流,我只好希望她的上海藥方保她安享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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