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之隔

西柏林的存在是個奇妙的政治組合:德國戰敗後由英、美、法、蘇四國佔領,各有一塊地盤。但柏林市雖然完全是在蘇聯佔領區內,卻也分成四塊,每人一份。後來西德在英、美、法三國支持下成立了「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定都波昂。蘇聯則在東德扶植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首都設在柏林。而英、美、法三國駐軍的西柏林,卻成立了獨立而不屬於任何國家的市政府和議會,其主權只有在涉及安全的緊急情況下才須與三國政府協調。西柏林有自己的稅率,人民不服兵役,但用的通貨還是西德馬克。其與西德的交通,則靠四條公路、四條鐵路、三條航空線、和一條河道。

在西方國家的宣傳裡,西柏林是「自由的櫥窗」,在國際冷戰上,西柏林和它的對外交通是一粒重要的棋子。尤其是蘇聯,捏著西柏林的交通命脈,動不動就將人一軍。然而在西柏林市民的心頭上,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分裂的國家和分裂的城市,卻是個刻骨銘心的悲劇。他們學會了適應現實,學會了以幽默應付他們扭轉不了的局勢。但他們忘不了牆的那一邊,地上活著親友,地下埋著祖先,空氣裡飄著兒時的回憶。但年輕一代對那半個德國並無印象,所以也比較不在乎。有幾個德國青年曾對我說:只要社會繁榮,統一不統一並非要事。

阿必茲先生有個哥哥住在東柏林,音訊少通,偶而郵件來往,都經過檢查的,有一回他給哥哥寄了一本大字典去,寄了一個多月才到。阿必茲先生笑笑說:「當然,檢查這麼大一本字典很花時間的。」他曾過境去看過他哥哥一次,關卡上問他有沒有隨身攜帶的貴重物品。(有的話要登記,出境時再核對,要一樣不差。)他對那「人民警察」咧咧嘴道:「啊,有,一隻手錶,一付假牙。」直到前幾年,他哥哥過了六十五歲,東德政府才准他每年去西柏林探親一次。用意很明顯:年過六十五,就成了「人民的包袱」,放你出去,最好就別回來。可是他偏偏每年按時到西柏林探親,按時回東柏林養老。「人民政府」也奈何他不得。

一九六一年豎立的柏林圍牆,高不過兩三公尺,但牆頭上卻還有鐵絲網、水泥管,牆的兩邊有鐵絲網和地雷。碉堡沿牆而佈,衛兵加軍犬加探照燈……。邱吉爾創的「鐵幕」一詞在這兒居然有形化了。但不論是無形的、還是有形的「鐵幕」,都擋不住人們「擇木而棲」的意志。牆邊有一座紀念館,陳列東柏林人越牆偷渡、搶渡的故事和實物,他們有潛水的、有掘地道的、有藏在汽車油箱的夾層裡的、有在車上裝了鋼板硬衝出來的。成功的人們得以呼吸自由的空氣,失敗的有的給截回去,有的倒在牆邊。一個個飾著黑紗的十字架,就是這些壯志未酬身先死的勇士們的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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