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內湖上

六月二號早上離開波昂,目的地是哥廷根。但幾經轉折,卻到了風景區夢內湖住下。

從波昂的青年旅館走出去不遠,就搭上了一輛摩托車。騎士是個年輕小夥子,邀我去波昂大學的學生餐廳吃中飯。唉!恐怕全世界的學生餐廳都一個樣。想當年在東海吃洗鍋湯、隔夜菜。沒幾個人不是罵不絕口。到了美國,學校裡餐廳的菜,論營養該比臺灣的豐富多了。但味道是談不上的,盡多的是罐頭裡開出來熱一下就上桌的東西。我想很多留學生吃洋菜倒胃口可能是從學生餐廳吃出來的,因為我後來訪問美國家庭時,嚐了女主人精心調製的拿手菜,的確是不一樣的。(記得有一次中午下了課去吃飯,走近餐廳時聞到一股魚香,引得饞蟲大動。及至走進去一看,果然有魚,但是那香味卻沒有了。我當時只好自做結論,認為老美做魚的過程中有一步是把魚弄得很香,最後把香味搞沒有了,就做好了!)而今天領教了德國學校的「填肚料」,比之美國、中國的更等而下之。不知是不是反映了德國人勤儉的特性。然而,一餐只一馬克半(大約合四毛錢美金),要論一分錢一分貨,不能算差了。

飯後,騎士把我送到汽車路的入口之處。換了兩趟車後,坐上了一個生意人的車。他姓金司基,能說相當好的英語。一路見丘陵起伏、峰迴路轉,車子穿梭於密林和溪流之間,與杜塞多夫到波昂間的單調乏味大異其趣。金司基先生說,這一帶地方是公園區,不能開墾,保留做遊樂之用,有幾個人工湖,很可以看看。他勸我不忙的話不妨在這兒待幾天。他家就在前面的安氏堡,為了帶我看看風景,他特別繞了遠路走。我一連在幾個大城裡耗了十天,看到車窗外的山、水、與樹,也禁不住引誘,就決定聽金司基的建議,到夢內湖去。金司基帶我到了安氏堡他的家裡,介紹我見他的太太。展覽他十六個月的兒子。請我喝咖啡吃點心。坐了一個多鐘頭之後,他又開車送我去夢內湖青年旅館,太太孩子跟著去兜風。

夢內湖是個狹長的人工湖。水壩攔成的。四周是丘陵,長滿了松樹。風景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更談不上有什麼地理奇觀。但是山林間有小徑可散步,林中鳥語不絕,松脂飄香,水邊可游泳、划船、垂釣。從山坡上遠眺,可見紅頂的村舍,散佈在湖的四圍,而沒有一點煙塵,更沒有喧嘩的市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頭上不時有英國噴射轟炸機飛過,十分刺耳。

青年旅館就在湖邊上。小小的房子,好大個院子。住著一大群十三、四歲的學生,是由老師帶出來旅行;白天坐包車出去玩。早晚就在附近鬧個不休。他們大概看我是東方人,很覺稀奇。爭著來跟我打交道。他們在學校都學過英語。但說起來不比我的德語高明多少。有個大個兒、可能年紀大一點的女孩伊麗絲,卻能用英語談話,不過也虧得我懂一點德文,才知道她問我「Do you have a woman?」是什麼意思。(德文裡的Frau一字,可以解做「女人」,也可以解做「太太」。伊麗絲用的是後一解,她問我結婚了沒有。)不過打乒乓球、踢足球都不必說話的。我們還是玩得很開心。這些小孩們人小鬼大,煙酒全來。吃過早飯把桌上剩下的麵包、肉片塞進褲腰裡。走出飯廳還很得意地拉起上衣讓我看他們的收穫。褲腰除了帶「便當」之外,也是塞香煙、洋火、酒瓶的地方。天黑了,他們擠在地下室裡,煙霧瀰漫,電唱機響得要把屋頂炸掉,小孩們一對對抱著、摟著、扭著、擺著。我不得不興「後生可畏」之嘆!

我們一起進餐廳,但小孩們的伙食和我的不一樣。一天晚上他們吃冷肉片三明治。我吃一大盆濃湯,裡面泡條香腸,外加麵包和蘋果。(我想孩子們必不喜歡我吃的,湯跟濕淋淋的香腸都不便往褲腰裡塞。)湯不錯。咖啡則像鍋巴茶。最妙的一種紅色的、又酸又甜的飲料,像熱的酸梅湯,居然叫「茶」(Tee)。不要說香片鐵觀音之屬和它扯不上關係,就是什麼冬瓜茶、麵茶、杏仁茶、菊花茶、大麥茶……。想來想去,在茶的祖國裡,並沒有一樣稱為「茶」的飲料是這種味道的。必也正名乎,就稱之為「德國酸梅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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