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無匹的艾爾斯岩

澳洲中部是最古老的一片大地,極目沒有邊際,平坦坦赤土上疏稀的樹木,表示這看來毫無生機的區域仍舊孕育著生機。說澳洲是塊不為人類而準備的土地,它的中部地區才是最名副其實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但那兒獨特的屬於洪荒時期的景色,卻也特別引起人們的興趣。

經過長時期的風雨侵蝕,山峰被剝削成了矮平的丘坡;地面的河道乾涸了,只餘下蜘蛛網般彎曲縱橫的痕跡;間或雷雨來了,無邊荒野霎時氾濫,沖激得泥沙生波,濁流滾滾,一大片令人觸目驚心的汪洋。這情景難得一見,因為那兒經常發生一連數載的旱災,雷雨時的水分也不會停留多久,一經散擴,頃刻消失殆盡,留下波浪般、鋸齒般、魚鱗般、枝枒般形狀的堆積泥沙,隔不了多久,便被高熱的氣候烤乾了,形成一望無垠的、壯偉的、離奇古怪的人間罕見的景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蘊藏在其中的生機,得到雨水的潤濕而欣欣向榮,連接到地平線,或紅、或黃、或白、或紫,各種野花密聚而發,世上沒有一塊地毯比得上那般的色調和氣派。好景不常,上天的神妙手法如天上的彩虹,轉眼間隨風飛,隨雲散。沒有水,苦旱,距離最近的長年有水的河流(Katherine and Roper)在北面七百英里以上的地方。人們苦著臉,談論的話題總是水。

這兒,對新來者而言,即使是今日,仍舊是困境重重,危機四伏。汽車駛離中部的愛麗絲泉(Alice Springs)半個鐘頭遠的地方,華氏一一○度以上的酷熱氣候和蒸發度極高的乾燥空氣,能使一個人在四十八小時內變成一具焦炭。一旦離開了主要公路,旅行者的安全全靠現代交通工具和通訊設備,如果無線電故障,汽車拋錨或是飛機發生了毛病,重大的問題也就接踵而來了。

自從一八七三年戈斯(W.G.Gosse)發現了艾爾斯岩(Ayers Rock),每年吸引了一萬以上的遊客遠從世界各地前來參觀這舉世無匹的沙岩大獨石。它矗立在平坦荒漠的中心,在愛麗絲泉西南面兩百英里的地方。二又四分之一英里長、一又四分之一英里寬、高一千一百四十三英尺,岩面上遠望帶著無數平行的直線紋路,形狀有點兒像胡瓜,也像兩端略圓的長形麵包。或許說,如臥龍,如伏虎。色澤赭紅,光溜溜的表面彷彿發著光芒,距離兩英里遠的地方就可以看見,在空無一物的地平面那邊隆凸而起,雄偉神祕無可比擬。

我搭乘一架連駕駛員一共四個人的小飛機從愛麗絲泉出發向艾爾斯岩去,一路上緩慢低飛,沙漠荒景,盡收眼底。

「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河流Todd River,」駕駛員告訴我們。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這是Finke River,現在雖然沒有水,下起雨來的時候,好看得很哩!」

我連忙順駕駛先生所指點的方向望下瞧,這是什麼河流?乾涸得看得見沙礫在陽光中發亮,顏色可真好看,大部分是銀灰的,夾雜著淡綠、微紫、緋紅和寶藍的色彩。那一條大約是河道不錯,彎彎曲曲的兩旁排列著長串的樹叢。這就是澳洲,純樸、無窮大,沒有變化中蘊含著無盡的變化。紅色被風雨侵蝕得多呈禿圓形的岩石,這兒那兒的點綴著這大片平坦的原始地,這是人類無從插手的地方,也必然是宇宙別有用心的安排。

艾爾斯岩看得見了,那龐然大物現在只不過是一塊紅色的小石。我的視線卻被那一堆高低起伏圓卵形的岩石所吸引,那是奧加山(Mt. Olga),它的盛名不在艾爾斯岩之下,甚至有人說奧加山更能給喜歡探險者一份新奇的刺激。土著們管它叫Katajuta,那是「許多頭顱」的意思。奧加山集聚二十八個「頭顱」而成,有的獨立,有的連結在一起,最高峰從地面算起一千七百九十英尺,比艾爾斯岩高六百四十七英尺。岩面裂罅中貯著清水,所以有各種野生植物和動物生存著。從前土著們常常聚在這兒舉行祭祀、跳舞、燒烤野獸餐宴等典禮,白人把奧加山列為遊覽區,土著只好退讓。當年白人在山區附近採鑛,死在土著長矛和烈日暴晒下的頗不乏人。因為奧加山形勢險峻,觀光的日期必須按照季節和氣候,我到的時候適逢該山不開放,實在遺憾得很。

艾爾斯岩旁蓋了許多屋舍,預備給遊客住宿的,原來艾岩在日落日出時變幻著色彩,非常美觀。而且因為體積大,遊客如果想暢遊,必須多花時間,從前沒有客棧,好奇的遊人常自搭篷帳在岩旁過夜,但沙漠中的巨蟻有名的厲害,使人裹足不前。傳說當年拓荒時期,一家人駕著篷車經過沙漠,一夜之間連人帶馬以及整輛篷車都給螞蟻吃光了。也許這故事過分誇張,但是,澳洲中部和北部地區的螞蟻既多又毒是眾所周知的。嚮導者引領我們一路向前走,一面不停的提醒大家要把長褲管紮好,謹防螞蟻爬到身上來。

艾爾斯岩西面的斜度最緩,所以較易攀登。遊客們眼看那流線型寸草不生的光滑岩面,再看上面蟻群樣一串串遊客,不由一陣麻癢的感覺從腳心升上來。事實上身歷其境時才知道,遠望會反映出光彩的岩面,踏上去凹凸粗糙,足夠把人的橡皮底鞋牢牢吸住而不慮滑溜。

「現在的情況比從前好多了。」一位旅伴對我這樣說:「有這樣的鐵鍊欄桿可以一手抓著爬上去。從前大家既不知道選這一條路走,到處削壁般的陡面,想上去根本不可能。」

岩頂上有一些矮小的樹木,最高處的圓錘形石堆上刻滿了遊客的名字,若干凹陷的圓穴裡積著八至十英尺深的清水,據說多少年前裡面還活著好些小魚,經過一九五○年到一九六五年的一場大旱災,魚兒都因缺水而死。遊客們有時候可以看到小袋鼠(Wallaby)和兔子的糞便,證明這荒遐的地區仍舊有動物生存著。

七英里長的道路圍繞著這一塊巨岩,這看來線條簡單的「怪物」實際上多采多姿。例如那音谷(Sound Shell),一個極大的谷穴內壁呈現波浪紋,好像洶湧的海浪被凍結在這兒而形成;一陣風過,穴內發出古怪的呼嘯聲;土著們相信那是幽靈在呼喚,天一黑,便遠離岩石躲進草叢裡。石腦(Brain),被風雨侵觸的巨洞內壁作蜂窩狀,周圍橢圓彷彿人類的腦殼。袋鼠尾(Kangaroo Tail),一根長達五百英尺的粗石柱,筆直的依附在岩壁上好像袋鼠的尾巴。陽光透過夾縫照射在岩面或地面上,閃鑠著時紅時紫的光芒。裂罅的內壁和地下穴道的內壁上塗滿了土著的「傑作」,有的是對同伴傳達的訊息,有的是繪圖作樂,有的是祈福求夢。土著用手錶達他們最原始的心意,白人想研究他們所想所記載的是什麼,靠經驗了解以外,也只好亂加推測了。

瑪姬泉(Maggie Springs)在艾爾斯岩麓旁,沒有人知道水源從何處來,清可見底的泉水滿溢岩穴間,陽光下走路出了一身汗,到了泉旁,岩高蔽天,波光粼粼,伸手其中,涼意襲人,的確使人身心俱爽。據說那泉水的味道香甜得很,好幾個遊客聽了連忙蹲在泉旁掬水止渴。難怪當年各部落土著拚命爭奪這巨岩,單說瑪姬泉,就等於他們生命的泉源:周圍數千平方英里內,只有該泉永不枯竭。仰望黑黝黝斧削般的岩峽彷彿直上雲霄,這是有名的Mutjilda Gorge,豪雨時大片水簾排山倒海般從岩頂傾瀉下來,形成無與倫比的大瀑布,可惜那種奇景知道欣賞的人不易見到。沒有人相信有人能沿著那和地面構成九十度直角的光滑岩壁攀登到岩頂去,但在一八七三年,艾爾斯岩的發現者戈斯,的確和他的土著同伴打從那兒上去的。

太陽光使岩面變色並不是罕見的事,當我在愛麗絲泉的時候,天未亮,房東太太把我喚出屋外看附近紅色山峰在晨曦中變幻色彩(澳洲中部多紅岩,所以稱紅色中部「Red Center」)。艾爾斯岩體積龐大,形狀奇特,獨踞沙漠中迎接四方八面射至的光線、日暉、月色、風雲、雷雨、虹霓、霞霧,天時變幻,它都渾然和大自然化為一體。中部地帶多乾旱,間或狂風暴雨飛砂走石,但烈日當空,藍天萬里的時候佔絕大多數,日出日落時的艾岩景色便成為觀光一奇。當天色微曦,大片原野初染光華,岩石表面如現燦星,閃閃鑠鑠晶瑩發光。紅日從地平線上升起,毫光萬道,極目熾紅,燒退了岩面的暗褐色,愈燒愈紅,愈紅愈亮,岩石好像被放進熔金的烘爐裡,通透過去般的沒半點瑕玷;襯著空中的光彩,岩麓周圍也彷彿放射著金光。於是,天上金光,地上金光,像老天爺掬著發光的手,要把發光的岩石端奉起來。遇著空氣中帶著潮溼,岩面的色彩忽淡忽濃,彷彿美麗的女子晃動著面上的彩色紗巾。太陽降落了,紫紅色,逐漸的更加深暗;淡紫色,到了紫羅蘭般的深紫,歸入奪目的土黃色,這時候長天呈現紫醬色,黃褐色的岩石輪廓分明,蠕蠕欲動。再一剎那,大地垂了幕簾,萬花筒般的景色一時濃墨一片。遊客們還呆站在那兒,戀戀那份濃烈,那抹輕淡,明明五彩繽紛,霎時無影無蹤。回到房中,熄了燈,窗外仍見那龐大黑影昂然在地平線的那邊。濃黑濃黑的一團,天色的濃黑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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