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澳感言

澳洲成立聯邦政府迄今不過七十年,各方面的努力和發展雖說仍有困難,但世人不能否認她是崛起中極有前途的國家。因為地居南半球的「Down Under」,和當時開拓者忙於克服困苦的客觀環境,很少和外界聯絡接觸;這情況雖然後來不斷改進,但人們對那廣大而美麗的地方還是相當陌生。我這次得到亞太文化社會中心的獎助選澳洲為訪問的目的地,有人聽我要去澳洲,還以為是奧國。同樣的,我到達澳洲後,許多人對我來自的地方——自由中國台灣——茫然無所知。亞太文社中心這一項區域間交互訪問節目的安排,促進九個國家間相互了解與合作,的確是極具意義的事。

我在澳洲前後逗留了九個星期又三天,遍覽全澳各州及各重要城市,以坎培拉(Canberra)為起點,南至塔斯曼尼亞(Tasmania),西至伯斯(Perth),北上達爾文(Darwin)。中部看了愛麗絲泉(Alice Springs)以及世界最大的獨石艾爾斯岩Ayers Rock,昆士蘭州(Queensland)沿海一帶的大堡礁(The Great Barrier Reef)也特別前往觀光,舉凡具有代表性或特徵的地區,我都一一看了,最後再回到坎培拉結束行程。

我佩服澳洲人處事慎重和認真的態度,一件事既經籌劃,從始至終一絲不苟,處處都表現他們善於組織和合作的精神。當我第一天到達坎培拉,外交部派人到機場迎接我,他很坦白的告訴我,澳洲接待如我這等身分的訪客,算我第一人。有關當局幾位先生和我作了數次談話,聽了我的要求和意見,立刻著手為我安排行程和節目。我一面在坎培拉展開訪問,一面等候他們為我籌策的全盤計劃。數日後一切就緒,我接到日程表和旅行全澳的飛機票、火車票、公共汽車票以及直昇機票,便開始依照他們擬定的程序按部就班的進行。每到一地有當地外交部官員以「接棒」方式接了我,每日派一輛政府車子供我使用,拜會機關團體或到各處參觀遊覽,都有專人陪同介紹和講解。有關我的消息、背景和訪澳目的,早由坎培拉方面詳細寫明並印成文件分發各地接待我的人和新聞界。遇著有的地方和首都外交部沒有直接的聯絡,例如荷巴特(Hobart)、達爾文(Darwin)、洛克肯普頓(Rockhampton)、卡爾古里(Kalgoorlie)、格列斯頓(Gladstone)、愛麗絲泉(Alice Springs)、赫倫島(Heron Island)等地,坎培拉方面便委託當地機構負責接待。九個星期中,我受到親切的款待和特別的協助,使我能夠順利的縱橫全澳走畢數千里的路程。到後來,我真渾然化入這充滿友情的大家庭中,訪問完畢,懷著不勝依依的心情離開了澳洲。

回國後沒多久,有一日見著一位法國來的文化界貴賓,他聽說我去過澳洲,便大聲地說:

「哦,你去過那囚犯的地方!」

我聽了,頗覺不以為然,說這話的法國朋友也許並沒有侮辱的意思,但是,時至今日,如果提到澳洲便必須聯想到「囚犯」,未免犯了思想褊狹的毛病。十六世紀以來,英國政府習慣的把國內罪犯送到美洲殖民地去,一七七六年美國宣佈獨立,英國只好另覓地盤來處理這項問題。那時英國的班克斯爵士(Sir Joseph Banks)認為剛被發現的澳洲東南部「新南威爾斯」(New South Wales)可以利用,一七八八年開始,澳洲便成了英國政府新的「流刑殖民地」——撇開那時候偷一片麵包便被定刑的英國苛虐法律不說,也撇開一個人在某種情況下誰都可能做出不由自已的事不說——澳洲收容囚犯所佔的百分比並不大。一八四○年這項制度廢止,澳洲不再是流刑放逐的地方。黃金被發現,大批人湧到澳洲淘金營利,接著世界各地陸續有人移民到澳洲去。除去早期的一部分人,後來到澳洲拓荒的人們知識水準都相當高;其中不乏牛津、劍橋兩學府所培育的專材;他們在澳洲艱苦經營,致力研究如何利用與控制這塊極難利用與控制的新地。一八六○年到一八九○年,澳洲人口由一百萬增到三百萬。如果世人無法忘記澳洲的囚犯,也不該忘記更多數拓荒者的存在和他們的功績。

「唉,我真和你沒得比,你的祖先是中國的一位大學者,我們的祖先卻是囚犯。」當我在Heron Island觀光時,一位我非常尊敬的紳士對我這樣說。

澳洲人不諱言他們的祖先是囚犯,可見他們率真坦誠的性格。事實上因為這一點,使他們有份自卑感,因而引發為謙遜美德,然後更嫉惡如仇、進取奮鬥、自強不息。所以,我的看法:即使澳洲人的祖先都是囚犯,他們所流傳下來給與後代的並不是玷污,而是一份精神的財產。又因為他們的祖先曾經在那極頑強的土地上和大自然作過艱苦的搏鬥,因而有了不畏艱難和百折不撓的毅力。地廣人稀,便覺得同伴的重要;所以注重友誼、愛人如己。如今,水的問題和土地的問題都逐漸得到解決,地下大量的鑛藏資源一天天被發現,「最貧瘠的土地」已證實並不貧瘠,澳洲人一百多年來所流的血汗,滴滴顆顆,都化為最動人的花朵和最珍貴的果實。

所以,今日的澳洲,我們可以看到媲美世界第一流城市的雪梨、墨爾鉢,以及最美麗而整潔有序的首都坎培拉。人民生活水準不斷提高,處處接觸得到濃厚的英國精神和美國文明;最主要的,上面所述澳洲人自己特具的優良品性,那是不曾經歷過如他們所遭遇的環境的人們所無法領略獲得的。

但是,無可諱言的,隨著時日的消逝,澳洲人將逐漸忘記從前老祖宗由經驗和辛苦換來的一切可貴的東西。尤其是年輕的一代,他們生下來便處身優裕的環境,往日的艱苦情形,他們聽起來彷彿聽故事。由於經濟發展,澳洲從農業社會進入了工業和技術的時代,青年人多數耐不住農牧生活,紛紛離開家鄉到大都市去。他們不能過寂寞的日子,更不用說胼手胝足的生涯。「奮勉向前」、「一步不懈」的該算賽馬場中的馬匹。啖佳肴,飲美酒,你有最新式的小轎車,我有最快速的機帆船,星期五還沒有過畢,便已經嗅到了星期六的氣味。間或星期五恰巧是假日,乾脆加上星期一湊足一個「悠長的週末」。享受人生,行樂及時,一副「萬事莫如娛樂急」的心情;長此下去,不但熄滅了澳洲人那一份異彩,對必須再接再厲全力以赴的前程,也必定有了極大的阻礙。

要想達到澳洲的全面發展,水和人口是兩項最該注意的因素,水的問題可待科學發達日漸解決,人口的問題卻真是不容忽視的。澳洲面積是我們台灣區的兩百倍,人口卻比不上台灣的多。多年來鼓勵移民,怎奈他們欣賞的人並不想離開自己的國家;希望到澳洲去的,又不見得能被澳洲欣賞。目前澳洲國內的人種已夠複雜,這其中難免不發生問題和摩擦。我在澳洲就遇著好些人對我發洩「新澳洲人」得不到公平待遇的怨言,說話的人是否存著偏見和私意且慢去論,澳洲政府的「難做人」的確無庸贅言。分析起來,澳洲的人民可歸納為三類:

〔一〕沒有把自己看做本國的人,也沒把自己看做澳洲人。吃澳洲、住澳洲,把澳洲視為對自己有益有用的地方,要他為澳洲流血流汗,或是想念到他屬於某某祖國,他的答案都是一個「不」字。

〔二〕吃澳洲、住澳洲,而心在自己祖國的人。他們把澳洲看做旅館,在澳洲賺了大把金錢往口袋裡塞,口袋滿了,忙著向國內送;或是過了若干時候,滿載著財物回國去了。澳洲政府對這類人雖有制止,但這種情形還是難免發生。

〔三〕真正的愛澳洲,願為澳洲生、澳洲死的忠貞澳洲人。這類人可說並不少,但拿偌大面積的國家和不過一千兩百萬人口的情形來打算盤,這類澳洲真正需要的人實在嫌不夠。

在這種情形下,澳洲政府選人任事的時候自然不能不十分慎重,因為萬一看錯了對象,就可能後患無窮。這一來,自認誓死效忠澳洲的英倫三島以外地區移民來的澳洲人或「新澳洲人」就覺得受了委屈,覺得政府不公平,枉費了自己「一片愛國心」。於是滿懷抑鬱,怨聲載道,影響了移民心理,也影響了整個移民的政策。

上面所述問題的發生,似乎都不是該誰負責的過錯,而是這種情況下必然存在的結果。澳洲希望真正愛澳洲的人多生些子女,但二十世紀的今日大家提倡節育,何況養育一個孩子要他成人衛國起碼得等二十年。移民的限制已在放寬,在澳洲住上十五年方可算為澳洲人的規定也已經改短為五年。但是那種人澳洲歡迎,那種人願至澳洲而一定效忠澳洲,都是耐人尋味的問題。

無論如何,我認為光明的日子是可以預期的,澳洲顯然一天天更加強大和富足起來,以身為澳洲人而驕傲的也日漸增多。目前,讚美澳洲和嚮往澳洲的人比比皆是。發展下去的情勢將是:移民往澳洲的必不難覺悟澳洲是和他本身休戚相關的地方,他們因澳洲而能夠安居樂業,他們也必須付出每分心力愛她護她以為報答。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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