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社會內出血

英國昔日學友舉辦聖誕舞會,舉座皆大學畢業不足十年的青年,本當值雄姿英發、風華茂盛的年紀,卻一個個被社會經濟不景氣折騰得壯志消磨。座上客有卒業牛劍者,亦有六藝飽學之士,唯個個人浮於事,有幸而具業者,也是惶惶然未知僱主裁員幾時裁到頭上。

當夜宴會女主人原是校友,新結識男友名彼得,八年前畢業於名列全國五大之布里斯託大學英文系,一杯在手,訴苦不絕。說當日寒窗苦讀三年,哪知到頭來要參與近三百萬社會失業大軍,精神震撼之大是難以名狀。他說,本來熟讀莎劇、英詩,但數年下來,現已經成為社會福利專家,對各項救濟金、房屋電費津貼等申領法例瞭如指掌,倒背如流。迄今填妥求職表格超過三百份,僅得三數份拼拼湊湊的半職工作,「吊鹽水」度日,精神上所受的屈辱感,非筆墨所能形容。

不幸如此君者,當今英國社會舉目皆見。這支失業大軍,人員並非十餘年前那一支:那時的失業漢多是非技術勞工,而目前的失業者如非飽學寒士,便是專業如律師、會計師、工程師之流。性質完全不同,精英失業,是文明社會的內出血,社會的元氣必然大損,難以復元。英國經濟衰退,優秀的中產階級飽嘗無業之苦,但在經濟開放的華南,目不識丁的個體戶得儒家資本主義風氣之先,反而腰纏萬貫;在深圳河以南的那片殖民地,虛假的「精英」泛濫,也個個得享厚職。世事有時不免略欠公允,難怪當今亞太地區好景緻,東風壓倒西風,西方政府可能有點眼紅。

當夜舞會衣冠滿座,習文史的朋友最多,不乏咳金唾玉、才華煥發的能人,但英國人才實在太多,不知何日方可一展抱負。我慰以彼得說,多年前我的處境也很相似,香港大限將至,我亦如喪家之犬,對英國移民法條例至今仍記得清楚。相顧舉杯苦笑,而未知東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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