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麼好急的?

英國鐵路效率之低劣,歐洲聞名。英國鐵路局官僚架構腫脹,浪費開支,積重難返。鐵路工人不滿薪金低微,士氣長期低落,造成火車地車的誤點有如家常便飯。

有時下班,趕赴火車站,只見大堂內黑壓壓一片,人人仰視如一潭死水、毫無動靜的火車時間表,擴音器裏一個模糊不清、機械單調的男音在重複「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官僚台詞——茲因鐵路訊號故障,某線往來倫敦的鐵路班次取消,不便之處,英國鐵路局謹向各位致歉。

換了另一個社會,大堂內的乘客早已鼓躁不堪,怨聲四起。但英國乘客卻人人呆站在那裏很安靜地聽著,面部毫無表情。偶爾或有一兩個歐洲或美國人在那裏跺腳咒罵,大多數人反而投之以不滿的目光,好像在責備:耐心一點,有甚麼好急的?

遇見這種「沉默的大多數」場面,每令我想起魯迅早年的經歷——魯小鬍子年輕時本有志學醫,後來看了一段紀錄片,內有一名中國人下跪被日本人砍頭,旁邊有一大群同胞在圍觀,人人表情麻木。魯迅見而大驚,乃斷定這個民族的墮落心靈,無可救藥,只有提起筆桿,方能振聾發聵。

我想年輕的魯迅在電影所見那一大群毫無表情的群眾臉孔,與倫敦火車站時時出現的英國人一大堆的「撲克臉孔」必有相似之處。有甚麼樣的群眾,有甚麼樣的權力當局。那種冷漠空白的表情,在東西兩大沒落的古老民族間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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