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劉醫生反手掩上門,職業習慣導致,他快速觀察病房的一切。

垃圾桶里有一堆不明碎紙,一個帶皮的蘋果,削掉了一塊,切口鋒利,整齊。

除此之外,還有兩三塊玻璃碎片,嵌在垃圾桶邊沿,在白幟燈下,散發著寒光。

桌上很乾凈,只有一個保溫壺,一盒打開的紙巾。

沙發上放著兩件女士外套,款式大方,是田總的,她在病房陪同,可見很愛兒子。

但母子倆似乎發生了衝突,其中一件外套上的珍珠少了幾顆,分散在床腳,是外力所致。

應該是今天的事,清潔人員還沒有過來打掃。

床頭柜上有隻玻璃的煙灰缸,裡面塞滿煙頭,卻沒有清理,說明煙灰缸的主人此前心情暴躁,煩悶,並且固執己見,誰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劉醫生把目光挪到床上,那人的臉色稍白,病態的痕迹不重,外表看來,和報道所說的不差。

他在拿著速寫本畫畫,鉛筆摩擦畫紙的沙沙聲很清晰,好像是在排線條。

不難聽出,對方下筆輕快,自信,沒有絲毫猶豫和不確定。

劉醫生伸出右手食指,向上推了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

他咳兩聲,清清嗓子,「沈先生,我姓劉,單名一個單字。」

沒有回應。

這在劉單的意料之中。

「沈先生,我前年有幸看過《黑海》。」劉單自顧自的說,「那也是我第一次見識您的作品,我個人覺得您自成一派,無論是畫法,還是色彩的運用,或是構圖,都和國內那些人的不太相同。」

之後,劉單又單獨陳述《黑海》帶給他的感想,每個字都把握的相當精準,不覺得虛假,浮誇,又不會顯得是在輕視,讓人不舒服。

在接到電話當天,劉單就開始準備,花費大把時間查了沈穆鋅的資料,儘可能詳細。

卻還是沒有沈穆鋅在國內的一些經歷,更多的都是他的畫,名氣,身價。

從到手的資料上看,他的確很完美。

年紀輕輕,就取得那樣的成就,擁有一些藝術家畢生追求的名譽,成功。

但人無完人。

事情也是。

這世上,絕對沒有什麼是真正的完美無缺。

劉單的好奇心作祟,想去剖析這人隱藏在面具下的那個世界。

「沈先生,你在畫什麼?」

那句話就像是一根鋼釘,穿透病房的氣流。

隨著劉單的走近,四分五裂的氣流凝結成冰。

沈穆鋅掀了掀眼皮。

一瞬間,劉單的腳步就滯在原地,有一股陰涼的氣息襲來,從頭竄到腳底。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在村子裡看過的那條蟒蛇,眼睛也是細細長長的,被盯住的時候,會打哆嗦。

劉單不是沒見過丹鳳眼,這是第一次,他感到瘮人。

不是眼睛的形狀,是裡面的東西。

沈穆鋅將鉛筆和速寫本擱到床邊,眼尾上挑,弧度銳利,陰冷,「我媽叫你來的?」

劉單說,「是田總的意思。」

沈穆鋅的眼眸微微一眯,轉而懶懶道,「既然是她的意思,那就去跟她談。」

並不因此感到窘迫,劉單淡定自如,「沈先生,田總是擔心您。」

沈穆鋅似笑非笑,「聽不懂人話?」

劉單皺眉。

他注意到對方說話的時候,嘴角綳的很緊,積壓了什麼,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氣氛略僵。

「那我就不打擾了。」劉單說道,「希望下次見面,沈先生願意跟我聊上幾句。」

他選擇離開,對方的自我防備意識遠超他的想像。

繼續留下來,局面會更加惡化,難以收場。

那麼,第二次見面的可能性便不會再有。

劉單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充滿興趣的意味。

一個人的性格如何,是內向,自卑,還是狂妄,都和幼年期的成長經歷息息相關。

沈穆鋅條件優秀,有很多朋友,同性異性都有,社交正常,言行舉止並無不妥。

這是劉單看到,掌握到的。

當然,他看不到的,就另當別論。

打開門出去,劉單發現田箐樺還是原來的站姿,提著包的那隻手骨節突著,透露出她的緊張,不安。

對方看過來時,劉單搖了搖頭。

田箐樺蹙著柳葉眉,「他什麼也沒說?」

劉單說,「沈先生在畫畫。」

田箐樺的臉色有細微的變化,「劉醫生,你先回去,晚點再聯繫你。」

劉單倒也隨意,「好。」

離開時,他對沈蕾禮貌的笑了笑,斯斯文文的,沈蕾起一身雞皮疙瘩。

等人走了,沈蕾質疑道,「二嬸,那姓劉的靠譜嗎?好像搞傳銷的。」

田箐樺說,「劉單是醫學世家出身,他回國後,憑自己的能力開了工作室,名聲在外,有幾分本事。」

沈蕾咂嘴,難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田箐樺攏了攏耳邊的髮絲,「蕾蕾,你也回家吧。」

「我今天沒課,回去也是一個人,不知道幹什麼。」沈蕾眨眼睛,「二嬸,我想等你一起走。」

「我要很晚。」田箐樺擰眉,「你回去陪爺爺。」

沈蕾瞥一眼手機,「那好吧,我先走了。」

她乘坐電梯下去,又上來,躲在門外偷聽。

病房裡很安靜。

田箐樺把包放沙發上,頓了一會兒,「穆鋅,喝水嗎?」

沈穆鋅摩挲著鉛筆,繼續畫畫。

「你是不是又在畫蘇夏?」田箐樺冷聲說,「畫廊,卧室都已經貼滿了,你還想畫多少?」

她氣沖沖的過去,看見本子上的畫,不是蘇夏,而是一個風車。

田箐樺臉上的怒氣稍緩,柔聲說,「穆鋅,要不媽重新給你削一個蘋果吧。」

沈穆鋅沒抬頭,「媽,我想一個人。」

田箐樺用一種無力的目光看著兒子,「你的腿都這樣了,就沒有一點後怕?」

她把他鎖在房裡,阻止他去德國,誰知他從陽台跳下去,摔了腿。

如果兒子不是骨折,而是腿斷了,或者更嚴重,她真不知道後半輩子怎麼過。

「穆鋅,媽得到消息,他的眼睛好了。」

沈穆鋅的手臂一抖,手中的鉛筆驟然落下,筆頭在畫紙上重重地划出一條直線,風車就像是被什麼割開了,一分為二。

盯著風車,沈穆鋅蹙眉,眼底有東西洶湧。

田箐樺說,「沈肆術後的這段時間,應該都是蘇夏貼身照顧,他們每天朝夕相處。」

捏著鉛筆,沈穆鋅的語氣里聽不出什麼情緒,「出去。」

「你還不懂媽的意思嗎?」田箐樺存心讓兒子難受,強迫他去面對,「蘇夏早就是沈肆的人了。」

鉛筆和速寫本一同被大力扔到地上,伴隨沈穆鋅的吼聲,「給我出去!」

田箐樺看著兒子渾身發抖,滿臉痛苦,她伸出雙手蓋住臉,做了兩次深呼吸,冷靜了一下,「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腿,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我去打個電話,讓陳伯給你燉點湯。」

田箐樺握住門把手,「穆鋅,人生是你自己的,沒有重來的機會,為了誰都不值得。」

抬手擦了擦眼睛,田箐樺拉開門出去。

拐角處,沈蕾震驚的張大嘴巴。

那次二哥動手打她的事,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當時腦子亂,以為是二哥覺得她不該對自己的嫂子動手,還在大哥手術的時候。

現在只覺得心驚膽戰,原來二哥不為別的,就只是為了蘇夏。

他喜歡蘇夏。

沈蕾的胸口劇烈起伏,偷聽這事本就心虛,又被她發現那麼一個秘密,這會兒她在極度的緊張之下,全身發軟,邁不開腳。

「你好,請問……」

背後冷不丁出來一個聲音,沈蕾扭頭,破口大罵,「幹什麼?」

男生一臉懵逼。

他杵了好半天,才從嘴裡蹦出一句,「七a在哪邊?」

面前的年輕女人已經沒影了。

沈蕾跑到停車的地方,快速開車門,坐了進去。

這一刻,她的心還是砰砰砰的激烈跳動,卻不再是緊張,是興奮。

那種別人不知道我知道的感覺,非常愉快。

沈蕾自言自語,「蘇夏,你可真有本事啊……」

沒覺得長的多傾國傾城,舉世無雙,說話也沒帶香氣,不就會跳個舞嗎,在隨便一個舞蹈團轉轉,能揪出來一大堆。

沈蕾從口袋拿出手機,給程玉穗打電話,那邊還是無人接聽。

「玉穗姐在幹嘛啊,不接電話……」

沈蕾嘀咕了句,開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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