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窗

我的書桌緊靠著一個朝東的玻璃窗,因為上午陽光耀眼無法工作,而裝上窗簾光線又太暗,經過再三考慮後,裝上了百葉窗。但百葉窗拉動的次數多了,常常發生故障,令人不勝其煩。天天面對著這個討厭的窗子,不能不使我懷念故居中那幾椽老屋的紙窗,而悠然神往。

故居是老式的房屋,窗子一律是用紙糊的。在木頭框上貼上專門糊窗用的粉紙,窗欞有長條與方格之分,臥室是長條的,客廳多半是方塊的或其他花式。故居書齋的案旁,就有一個大大的方格窗,夏日伏在案上寫讀,再烈的陽光也曬不透,經過一層白紙的調節,光線剛剛適度,而窗外的竹葉蕉影,不時在勻淨的窗紙上寫下一幅水墨畫,隨著日影的傾斜,窗外那幾竿勁竹,投下它不同的清姿。這是大自然給人上的圖畫的素描課。記得當年鄭板橋寫竹,便是得了紙窗畫法的幫助。那種粉紙糊在窗上後,過幾天乾透了,會繃成鼓一樣的緊,用手指輕彈,砰砰作響,如叩小鼓。在冬日,聽凍蠅觸窗,也是一種樂趣。

現在通用的透明玻璃窗,看起來是一目了然,但遠不及紙窗的含蓄,缺少那一層朦朧的意境,與古雅的美感。在吹風的季節裏,窗紙會發出嗡嗡的微聲,別有一種情調。天雨時要在窗外加木擋,雷雨中在擋起來的紙窗內擁衾高臥,聽急雷迅電萬馬奔騰的聲勢,另有一番風味。在冬日,怒號的北風搖撼著窗欞,有種蕭索的詩趣。

當窗紙泛黃或破損時,撕掉了再貼上新紙,會使人感觸一新,心神一振。臥室的窗上,特別是在年節時,講究貼窗花;有純用紅紙剪成的各種圖案,也有畫好以後再剪下來貼上去的圖案;如八仙過海,劉海戲金蟾等成套的民間通俗故事,其細膩精緻,別成一種藝術,就頗不簡單了。

如今天天對著這一目了然的強光刺眼的玻璃,倒真使人懷念那一欞白紙糊成的素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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