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出榜

見下面低聲喧嘩,秩序有點亂。作為陝西省的布政使,高凌漢面色一沉:「肅靜,現在宣布本屆鄉試頭名案首。」

眾官都安靜下來,側耳聆聽,皆好奇今期第一名話落誰家?

明朝共劃分為兩京和十三個布政使司,十五個省級行政區域。也就是說,每次鄉試,全國要產生十五個解元。國朝開國六十餘年,能夠做解元的統共才三百出頭。一旦登榜,那就是天下聞名。

而且,能夠在殘酷的鄉試考場上殺出一條血路,獨得魁首者,誰不是一時俊彥。有好事者做過一個統計,每屆每省得解元者,都會在十年之內考中進士,出仕為官,沒有一人例外。而且,因為名氣在那裡,在官場上走得也很順當。

所有人心中都在想:「我陝西的解元不知道又是誰,倒想不出來。」

高凌漢接過已經撕去彌封的墨卷,念道:「第一名,平涼府……」接著就是一愣,竟頓住了。

須臾,才道:「平涼府庄浪縣高——文。」

「啊!」一直沒有說話的杜生輝禁不住低呼一聲,所有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怎麼是他,不可能,不可能的,高文那賊子竟然高中頭名解元。

他的卷子竟然在本官負責的考號中,不可能,不可能!

一時間,心中竟是如同響起了一道霹靂,震得他無法呼吸。

隱約中,他感覺自己好象做了大錯事,說不好這場鄉試一結束,就要身敗名裂。先前轉桌閱卷的時候,他已經看得明白。得第二名的任惟一的卷子正是被自己親手淘汰下去的好卷,至於解元卷,他當時已經將推薦到足夠名額的留有關節的卷子,根本就沒有看。

若自己再小心些,這份卷子怎麼可能漏過……不,就算這卷子作得再好,又恰好被自己看到。估計也是會被扔進廢紙簍中去。因為,誰也不敢保證這卷子的主人就不是高文。

自然是要將所有的可能都扼殺在搖籃里。

怪就怪兩個大宗師多事,偏要去搜遺。

出了這事,我杜生輝還有何面目立於世間?

強烈的憤怒和屈辱從心底升起,到這個時候,他還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心中有的只是恨。

……

「高文,原來方才那篇文章是他作的,真好,真好呀!」

「對了,這人本官聽說過,他是今年第一次參加童子試的。縣試得了第一,院試也拿了頭名,想不到這次鄉試又得了案首。連過四關,了不起,了不起!」

「什麼,今年第一次參加科舉,就一氣兒中了舉,這這這,這還是人嗎?」

「自然不是人了,凡人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嗎?」

眾官呵呵笑起來:「普通人自然是作不出來的,這個世界上果然是有天才一說的。」

「不過,可惜啊,可惜。」先前說話那人不住搖頭。

又有人奇道:「此話怎講?」

「可惜這個高文在府試時失了水準,沒能拿到第一。否則,一個小三元就到手了。再加上這次鄉試又得頭名,說不定大三元也可以爭取一下。諸君,連中六元是什麼概念,那可是我陝西文教的幸事啊!」

「什麼,四場考試,三場頭名。」大家都震撼了,皆搖頭:「平涼知府可惱,怎麼不給人家一個頭名,活生生將一樁文壇盛事給毀了。」

嘆息聲此起彼伏。

又有人安慰道:「其實,如果高文能夠加把勁,在後面的會試和殿試拿個第一,狀元及第,不也是一樁美事。」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內外簾官們還是覺得遺憾。

「啊,我記起一事。」一個內簾官驚叫出聲:「這個高文以前不是韓城人氏嗎,後來將戶籍遷移去了平涼府庄浪縣。哎,西安府也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活生生將一個解元送給平涼府,為他人做嫁衣裳。」

「咦,高文好好地在韓城讀書考試不好嘛,幹嘛要將戶籍遷移去平涼?」

「你這就不知道,高文若是不遷移戶籍,依舊留在韓城,別說得頭名案首,得舉人功名,只怕連縣試都過不了。」

「這倒是奇了,能夠寫出如此雄文之人,怎麼可能連縣試都過不了,說笑了說笑了。」

「怎麼不可能。」說話這人斜視杜生輝,冷笑:「若非大宗師搜遺,高文不就過不了鄉試這一關。」

「對對對對,言之又理。」

眾官看杜生輝的眼神中都是鄙夷。

內外簾官中的平涼府官員都一臉的好笑,而西安府的人都滿面羞愧。

杜生輝緊咬著牙關,又將嘴唇咬出血來。

宣布完中式舉子的名單之後,大家各自散去,回屋休息,只等明日一早就出貢院回家。

兩個大宗師熬夜寫榜,用印,準備天一亮就貼出去。

在寫榜的時候,舒日長卻為難了:「李公,這榜文可不好填。」

李禎:「怎麼就不好填了?」

舒日長苦笑:「今科也是古怪,搜遺搜出個解元和亞元,卻不知道將高文和任惟一的名字落到哪裡?」

原來,按照科場寫榜的規矩,鄉試桂榜和院試相同,用的是輪榜。正中寫了一個大大的「中」字,接下來,中式舉人按照名次,一圈圈朝外寫。解元最裡間,接著是亞元,然後是第三名。如此,直到最後。

自然,高文和任惟一要寫在最裡面。

可問題是,榜文上還有一個搜遺欄。也就是說,被搜遺的舉人的名字不在輪榜上,要單獨寫在裡面。如此,以示大宗師們的責任心,也好叫被搜遺的舉子心中感恩。而且,因為此事設計到學生拜師一事,搜遺欄的考生是沒有房師的,也不能認。

天地君親師,綱常倫理乃是明朝立國的根本,分毫亂不得。

如果高文和任惟一名次不好,直接寫進搜遺欄就是了。可現在二人一個得了頭名,一個得了第二,這可不好辦了。

李禎抓了抓頭皮,也覺得為難:「日長,你覺得呢?」

舒日長:「李公,要不這樣,高文和任惟一依舊上輪榜。不過,搜遺欄里也得將他們的名字寫上去。」

李禎:「這不是重複了嗎……還有……」他有點猶豫:「如此一來,讓杜生輝如何見人,日後咱們見了冢宰,面子上也過不去。」

舒日長怒道:「杜生輝小人爾,李公,你我的彈劾摺子都寫了,還擔心什麼見了王尚書面子上不好看,就這樣寫。」

李禎點頭:「罷,也只能這樣了。」

在後來,榜文一出全陝西的士子一片大嘩。對於高任二人搜遺被搜成解元和亞元一事也是嘖嘖稱奇。

對杜生輝也是大為不齒。

實際上,這場鄉試秋闈之後,杜生輝被兩個大宗師上摺子彈劾,名聲算是徹底臭了。

放榜出貢院之後,兩個大宗師並沒有立即離開陝西,而是在地方官員的陪同下去了太白山遊玩,來來回回用了半個月。之所以沒有立即走,那是因為還有一項儀式需要舉行。

到了次月,從太白山回來之後,擇了吉日。兩個大宗師將新科舉人走召集起來,舉辦鹿鳴宴,跳魁星舞。

宴後,舉人們依次進公堂拜見兩位大宗師,口呼「座師」「恩師。」

陝西地方窮,可這年頭能夠讀書的士子,家境都還不錯,因此,獻上的謝師禮也是分外豐厚,少的三五十兩,多的一二百兩,不等。

拜完座師之後,又去拜房師,依舊是一份厚禮。

各房座師都是滿面春風,他們那裡熱鬧非常,身邊被學生們團團圍著。只杜生輝門前冷落,無人問津,大有遺世獨立的意思。

這個時候的高文已經去了北京,自然無出席,只請人給兩個大宗師送過來一份謝師禮。如此,得了亞元的任惟一隱約成為一眾新科舉人之首,收穫了無數的讚美和恭維。

等到他去拜見兩個大宗師的時候,李禎是個老成人,只說了幾句場面話。舒日長是個道德君,眼睛裡不揉沙子,忍不住笑問:「任惟一,你可知道是如何中舉的?」

「學生如何不知道,恩師們的情義如同再造,學生不敢忘記。」說著話,任惟一就拜了下,眼睛裡有熱淚流了下來。

任惟一今年二十齣頭,乃是寒門士子。為了供他讀書,整個家族可以說將種子糧都掏出來,送他來了西安。可以說,除了讀書仕進,他在沒有別的路可走。

在看榜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名字既在輪榜上又在搜遺欄中,知道自己是搜遺出來的。一看薦卷的正是欽點的兩個大宗師,知道若非自己遇到兩個忠於王事責任心強的大主考,今屆說不好要名落孫山。到時候,還真是無顏再見江東父老,心中自是萬分感激。

他沒有多少錢,卻還竭盡所能,備上了一份厚禮。

又拿出自己的庚帖,請兩個大宗師給自己取個名號。

這可是極大的尊敬,兩個大宗師大覺意外,又分外欣喜,給任惟一取了名號。又看了座兒,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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