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名額定奪

果然,越是擔心,越是出鬼。

同考官們誰不是進士出身,有大學問的人。當年科舉入仕的時候也作得一手好八股,難免帶些書生意氣,遇到好文章的時候,有人甚至會擊節叫好,然後站起身來,大聲朗讀。

笑道:「此文甚佳,若不上榜,我心中不服,當畫個圈兒。諸君覺得呢?」

若遇到文理不通的文章,又或者其中一句寫岔了,鬧出笑話,也會朗誦出聲,權當取個樂子。

大家自然也會一通討論,認同的就在上面畫個圈兒,不認同的,則畫個三角,甚至直接給差評。如此,倒也有趣。

杜生輝不敢說話,只低頭看卷。別人以為他自重身份,佼佼不群,也不在意。

這一日,突然有個內簾官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這卷子倒是有趣。」

正是午後懨懨欲睡之時,李大宗師已經打起了響亮的鼾聲,其他人也都是兩眼迷離。聽到這一聲笑,知道有好戲,同時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什麼題叫你笑成這樣?」

那人又是撲哧一聲:「一道五經題,這個考生用了個邦君之妻的典故,還破了題,破得倒也有趣。」

所謂邦君之妻,說的是春秋是國君的妻子,稱之為夫人。出自《論語》中《季氏篇》一文。原句是:「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這套稱號是周禮的內容之一。這是為了維護等級名分制度,以達到名正言順的目的。

「哦,原來這個考生修的是禮記。」副主考舒日長應了一聲:「題怎麼破的?」

那內簾官道:「考生是這麼破的題『聖人思邦君之妻,愈思而愈有味焉。』哈哈!」

這話一說出口,眾人都哄堂大笑,就連已經睡過去的大主考李禎也醒過來,仰聲大笑:「這題,這題……破得倒是新異……哈哈,小殺老夫了!」

一時間,大堂里笑成一團,所有人都在抹眼淚。

「你們笑什麼?」舒日長可沒有李禎那麼隨和,面容一整,厲聲大喝。

大家心中一凜,這才安靜下來。

舒日常鐵青:「這是誰推薦上來的卷子,竟敢辱及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能用,還得追究房官的責任!」

那的考官看了看考號,才道:「回欽差大宗師的話,是杜知縣推薦上來的。」

「啊,怎麼可能!」眾官都是大驚。

杜生輝一張臉變得通紅,心中卻是不信,急忙搶過那張卷子,一看,正是自己推薦上來的,還是留有「乎」字關節中的一份。

看到眾人玩味的目光,杜生輝知道自己這個丑出大了,腦子裡嗡嗡著響,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隙好鑽進去。

這考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黃威,不過,無論如何,自己是脫不了關係的。

這人破題竟然說大成至聖先師孔聖人垂涎國君夫人的美色,越想越衝動,越想越有味道,這這這,這簡直就是對儒家經典極的侮辱。若是傳了出去,只怕自己立即就會成為大家酒桌子上的笑料。如果傳到北京恩師的耳朵里,我以後又如何面對他老人家?

「這樣的卷子,連基本經義都不知道,怎麼能推薦上來?杜大人,你又如何解釋?」舒日長森然道:「陝西考場上竟然出了這種事,本官亦感面上無光吶!」

這話說得難聽,大堂中沒有人再敢笑,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這個時候,李禎突然一笑:「這考生說不好只治《四書》,作五經題的時候選錯了題,這才鬧出個笑話來。」

舒日長是個梗直之人,憤怒地看了杜知縣一眼:「什麼選錯了題目,本官不敢苟同。這邦君之妻一句可是《論語》里的,大主考又何必為他開拓。」

「好了好了,多大點事,這張卷子不用就是了。」李禎是個好好先生,反正他也是馬上就退休的人,也不想再得罪人,就道:「之所以選這張卷子,杜知縣不過是給大家開個玩笑而已,他手頭自然有好卷子。對了,這一通笑,大家可精神了些?」

眾人陪著笑了一聲:「卻是精神了許多。」

舒日長:「昌祺,本官懷疑杜知縣……」

不等他「舞弊」二字說出口,李昌祺打斷他的話,笑道:「諸君,老夫再說個笑話兒給大家振奮下精氣神。」

眾人:「昌祺公的笑話兒自然是好的,快說,快說。」

李禎:「大家都是進士出身,做了這麼多年官,有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做內簾官。功名一物,在局外人看來好象非常金貴,其實也低得緊。你們可知道的,中了進士去參加殿試,那裡頭的小桌子有矮又破,有三條腿的,甚至還有兩條腿的,根本就沒辦法使用。到了殿試那天,新科進士們穿戴冠服,一個個儀錶堂堂,卻要在背後自己背心了一張桌子進去。一個個勾腰駝背,跟烏龜似的,還談何體統?」

眾官都是一笑,又有人問:「李公當年也背了桌子進去?」

「自然是。」李禎道:「不但背了進去,還背出來了。別人殿試之後,就將桌子扔在裡面,不肯在帶出去,急得宮中的太監們哇哇叫,說丟這麼多破爛在裡面,當我天家是拾荒匠啊!可進士們就是不理,公公們見我老實,死活要將桌子放老夫身上。結果,老夫以堂堂一甲之尊,卻給大內做了一天苦力。」

眾人笑得更是直抹眼淚,都道閹賊可惱!

「所以說呀,功名這事,還有這場秋闈,大家別太苛刻了。」李禎笑眯眯地看了舒日長一眼又看了杜生輝一眼,既是勸解,又是告戒。

丟了這麼個大人,接下來,杜生輝再不同人說話,只埋頭審卷。

如此有過了幾日,轉桌會審終於結束。

最後一排名次,杜生輝所推薦的卷子沒有一張進入前五十,統統落榜。

這情形已經不對勁了。

鄉試場上有個潛規則,每個房師推薦上來的卷子無論質量如何,好歹也得放一兩份過關,因為誰也不知道內簾官的薦卷中有沒有人情卷。還有,總不可能你大收門生,人家一個也無,面子上卻是掛不住。

退一萬步將,能夠做內簾官的官員都是進士出身,學問品德都是本省官員中的上上之選。你一個名額也不給,傳出去,豈不是說人家學問實在太差。

所以,在轉桌閱卷的時候,碰到某房的卷子得的差評實在太多,大家都會賣個面子給畫幾個圈,好歹保舉一兩個考生上榜。

但今天的情形和往屆不太一樣,杜知縣推薦上來的卷子質量實在太差,已經引起了欽差大宗師們的警惕,再逆勢而為,難保不會引得兩位大主考勃然大怒,甚至上摺子彈劾陝西考官受賄舞弊,那就划不來了。

再座的其他十七房同考官都是人老成精的,轉桌閱卷的時候也分外仔細,如何看不出杜生輝這房的卷子都留了關節。這些卷子有一個共同特點,但凡用到疑問句的時候,也不管恰不恰當,都以一個突兀的「乎」字結尾。通篇下來,看得人彆扭萬分,既好氣又好笑:你杜生輝收了人家銀子,要賣關節,送一兩張卷子出去也就罷了。可張張卷子如此,肆無忌憚,這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些吧?

別人送人情都有個底限,一人送一份。再多,就怕引起其他考生的不滿。而且,如果可以,最後能夠選個寒門子弟保送過關。另外,士林中有名氣的生員也得送一個出去。如此,才能做到平衡穩妥。

國朝為政做事,不就講究務必讓所有人滿意,所有人都挑不出錯來嗎?

你杜生輝這麼干,不是給大家找麻煩嗎?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仗著王閣老王尚書的勢,卻勢我等於無物邪?

……

於是,幾乎是下意識所為。其他十七房內簾官都不約而同地給了杜知縣推薦上來的卷子給了差評,到最後自然是無一人過關。

內簾官的心思杜生輝如何知道,他也不曉得自己不顧官場規矩已經犯了眾怒。見此情形,只覺得羞愧難當,想要辯駁,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如此一來,他所負責的黃字型大小考棚全軍盡墨,無一人排在前頭,收門生、蓄人脈之事自然是無從談起。

大勢已是如此,杜生輝也是沒有法子。心道:罷,雖然不知道黃威的卷子究竟是哪一張,可他必定是被刷下去了的。本官也是有心無力,只能抱歉了。出場之後,得令幕僚們將銀子退還人家。另外,他們在其他地方收的人情銀子也要逐一退還……可是,這些混帳東西都是我從老家帶過來的,彼此都粘親帶故。叫他們把錢退還,也不知道會埋怨成什麼樣子。消息若是傳回老家,卻叫人說我不懂得做人。這次鄉試,還真是鬱悶啊!

想起日後的麻煩,和世人的嘲笑,杜知縣一顆心冷得降到冰點。

他卻不知道,黃威確實是在他負責的考棚中,而高文也在,這才是無巧不成書。如果不發生大的變故,兩人都要同時名落孫山。

「咦,不對,不對呀!」突然間,有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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