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約定

回頭看去,卻見高文已經從貢院大門出來。

一個身著大紅官袍的學官甚至親自將他送出來,大鷹小鷹都是耳力出眾之輩,雙方距離也近,自然聽得明白。

那學官一臉溫和的笑容:「爾止,你的學籍本官已經錄上。如果沒有什麼問題,下月就府學進學罷。我府的讀書種子中,已經許多年沒出過你這樣的人才,這次得了頭名案首,當戒焦戒躁,不可自滿。你今年才十九歲,未來的路還長,當沉下心來做學問。」就說了一些勉勵的話兒。

高文自然是一臉恭敬地應了。

最後,學官又笑道:「其實,本官也知道你在我府學也呆不長,是否有意試試本年的秋闈呀?」

高文心中歡喜,方才在貢院錄了學籍之後,現在又得了學官允諾讓自己入府學讀書,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自己就是府學生了,每月有廩米可拿,算是吃財政飯,半隻腳已經踏進體制之中。雖然每月那點廩米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光靠這點收入為生,也只能半飢半飽。可只要進了府學,同學同窗都是平涼士林的人尖子。在裡面呆上一陣,能為自己積累一定的有價值的人脈。

自己的准老丈人石獻珠可是窮得厲害,可一但搞起事來,就連知縣也頭疼得緊,生怕得罪了這個禍害。道理很簡單,人家石老頭是廩生,以前在西安府進學的時候,同窗好友中有進士,有官員,有縉紳。得罪了他,就是同他這些同學為敵。

按照明朝官學制度,每屆院試之後,府一級的貢院就會按照名次錄取一定數量的秀才進貢院讀書,每月發給廩米,這就是所謂的廩生。府學選滿名額之後,縣學也會選一批秀才。府學的名額是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數量上有限制。所以,在廩生下面還要招收一些學生,稱之為增生。再增生之後,還有附生,增生和附生不領廩米津貼。

進府學或者縣學除了能領工資,開拓人脈有經濟和政治上的好處之外,更有一樁極大的好處——可以直接參加鄉試去考舉人——在南直隸和江西、浙江這種文教大省,每次鄉試報名的秀才車載斗量,僧多粥少。而每次鄉試的考生數量有一定限制,也就千餘人。若是放開了報名,上萬人也不是什麼奇事,非將考場擠爆不可。

所以,在江南地區,在鄉試正試之前地方上會舉行一次預科,也就是資格賽。過了這一場,你才能去省城參加秋闈。不但是鄉試,有的地方,甚至連去府城參加院試靠取秀才功名,也得先考取考試資格。

也因為這樣,在南方甚至出現了出售府學、縣學名額,榜姓的咄咄怪事。

陝西雖然讀書人少,可到了省一級鄉試,也出現了考生多,名額不夠用的現象。你一旦入了官員,卻少了先去考預科的麻煩。

可以說,一旦進了官學,相比於其他讀書人,在科舉路上算是贏在起跑線。

即便滿腹都是後世狀元八股範文,可考場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別上了預科考場,手上得的題目都不會,那就惱火了。這考試,自然是能少一場算一場。

這次自己得了第一,所做的文章入了府學學官的眼,被提拔進了府學,高文心中高興的同時,也是得意。

聽到學官問,忙回答道:「回學政的話,小生確實想試試今年的秋闈。」

學官眼睛一亮:「可有把握?」

高文見他如此神色,知道不是謙虛的時候。自己身負重案,又不小心卷進了馬政的旋渦之中,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無情的政治碾為齏粉。唯一聊以自保的怕是只有在科場上獲取的名聲,自己的名頭越響,對自己下手的黑暗勢力才會有所顧慮。

就輕輕一笑:「小生若是說有十成把握,想來學政也不信,六七成還是可以的。可惜啊……」

學政官一驚:「可惜什麼?」

高文:「可惜小生不能在府學多讀兩年書,聆聽師長的教誨。」

那學政官鬆了一口氣,哈哈笑道:「爾止,你倒是風趣。別說六七成就成,就算是五成也不錯了。馬上就要秋闈了,好好考,咱們平涼府已經有將近十年沒有出過舉子,今科說不好要著落到你身上,休要叫本官失望。」是啊,儒家講究的是溫良恭儉讓,高文現在的表現若是放在往常,簡直就是個狂生。

可學政官要的就是他的狂妄,只要你有本事,那就是給本官吃了一顆定心丸。

是啊,平涼府已經連續三屆鄉試沒有人考中過舉人了。每屆秋闈,所有的名額幾乎都是西安府、漢中府和鳳翔府給包了圓,半點殘羹冷炙也沒剩給其他州府。

他在這裡幹了十年學官,手下沒一個府學生中舉,說起來面子上也掛不住。

現在可算是逮著高文這麼一個八股時文高手,自然是視若珍寶。

「是,學生恭送學政。」高文長長一揖,送學官回貢院。

這一日對於大鷹小鷹等提刑司的捕快們而言,當真是變幻多端。前一刻高文還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匪徒,轉眼就變成了秀才相公,還那了本屆平涼院試頭名案首。現在更是入了府學,成為廩生,並由學政官親自送出門來。

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又會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接上去拿人吧,人家可是讀書人,只需喊上一聲,學政衙門的人一出面,大伙兒須有麻煩。

不抓吧,這差使又該如何了結。

對了,先前大鷹是說要按規矩辦案,且聽他吩咐。

大鷹示意眾人安靜,然後走上前去,攔住高文的去路,拱手:「高先生。」

高文早已經看到大鷹等人,眉毛一揚,也拱手:「雲捕快有何見教?」

大鷹:「世事變化得真快,老夫還真沒想到一個江洋大盜竟是個讀書人,也沒想到高先生竟得了本年院試頭名案首,我在這裡先恭喜高先生了。」

「同喜,同喜。」高文淡淡笑道:「所謂來者都是客,若雲捕快真心過來賀喜,朋友來了有美酒,少不得要同你吃上幾盞。不過,若是來尋我晦氣,我卻是不懼。此地乃是貢院大門,文教重地,大成至聖先生和壓聖的地盤。雲先生要切磋武藝,咱們另外約個日子和地點,自是奉陪。不過,我馬上就準備秋闈鄉試,學業繁忙,這兩個月估計沒空。」

「高先生武藝雖然剛入門,可看得出來是經過名師指點的。工架紮實,一招一式都蘊涵上乘拳理。老夫嗜好武藝,是個武痴,能夠和你切磋,自然歡喜。而且,高先生的神射卻是相當的了得。」大鷹道:「不過,江湖朋友談拳論理是一碼事,國法卻是另外一碼事。這次老夫得了提刑按察使司的命令來平涼府公幹,所為何事,想必先生心中也清楚。」

高文悠悠道:「很多事情只怕不是老先生以為的那樣,我自知道你因何而來。你我也照過幾次面,雖是敵非由,但對老先生的為人和武藝,我也欽佩得緊,實在不忍心看你陷進去。這事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我勸老先生還是大道回府,休要自誤。否則,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要糟糕。」

小鷹怒道:「你說什麼,竟敢威脅師父?」

「小鷹,別插嘴,還不退下。」大鷹又朝高文拱了拱手:「老夫聽不明白,還請教。」

高文:「不明白比明白好,不知道比知道好。」

大鷹呵呵笑道:「高先生,不管明不明白,老頭子只知道吃了國家的俸祿,就得替朱家老闆做事。既然我已經找到了你,就得帶你回衙。天大地大,規矩最大。」

高文:「若我不去呢?」

大鷹:「高先生現在是斯文人了,動手過招的事情我自然是不會做的。不過,天底下的事情說不過一個理也說不過規矩二字。老夫會將此案稟告知府和府學衙門,然後按照我朝制度帶你回西安。此案說不好高先生有冤屈,可是非曲直卻不是我應該管的,自有提刑衙門判定。我所做的,就是拿你歸案。高先生現在是平涼院試案首。若我稟告府衙,說不好對你名聲有損,說不好就進不了府學了。到最後,先生還不一樣要去西安?」

高文聽到這話,禁不住皺起了眉頭。大鷹看到自己現在已經得了功名,說話非常客氣。但這話卻是外柔內剛,是啊,若是他稟告知府衙門,走正式程序,自己肯定是要去提刑司走一趟的。落到他提刑司的手頭,我高文能有好?

更要命的是,自己身上帶著案底,只怕府學廩生是當不成了。在案子沒有結清之前,學官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一個犯人進學。

沒有了廩生身份,就算自己最終於洗脫身上的罪名,鄉試的時候也得先去參加一場預科。科舉這種事情變數實在太多,他也沒有把握一定能過。

看來,在了結這件案之前,其他的事情都得放到一邊。

問題是,高文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

看了看大鷹,高文沒辦法,只得鎮定地點了點頭:「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我就隨你去一趟提刑衙門,什麼時候走?」

眾捕快見高文點頭,同時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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