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小的疏忽

時間緊迫,高文不敢耽擱,一路小跑就去了禮房。

明朝縣一級衙門的編製總的來說是三班六房,知縣負責制。也就是說,一縣的縣令負責全局,下面還有一個縣丞,再下面則是主薄和三班六房。

三班是快班、壯班和皂班;六房則是禮、戶、吏、兵、刑、工。

其中,禮房掌典禮、科舉、學校,也就是說,縣試由禮房負責。

剛到禮房門口,還沒見去,高文突然想起一事,頓時面色大變:糟糕,沒有保人。

原來,按照明朝官員選舉制度,一個讀書人在參加縣試的時候,因為沒有學籍,擋案沒有建立完畢。因為,在報考的時候,你得找一個廩生做保。證明你姓甚名誰,讀過書,乃是名教中人。到府試的時候,則需要兩個保人。

自己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在庄浪縣一個人都不認識,又去哪裡找廩生給自己做保?

其實,這事也容易。不認識,找個機會認識就是。找個廩生,直接登門拜訪,一通亂侃,關鍵是你得送上一份厚禮。當然,文人交往。如果你入了對方的眼,人家說不定還會回你一份禮。

只是此刻的高文一文不名,這事自然無從談起來。

一時間,高文竟愣在那裡。

禮房裡坐著幾個書辦正百無聊賴地閑扯著什麼,其中一個人見高文站在外面半天,就朝他招了招手:「進來。」

高文這個時候若是離開,卻是不妥,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拱手:「見過書辦。」

那個書辦問:「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

高文:「再下姓高名文,家住苦水河村。」他報的是自己祖籍所在,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心臟不爭氣地一陣亂跳。目光禁不住落到那書辦的臉上,只待一個不好就奪路而逃。

好在那書辦的神情沒有任何異樣,想來這個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哦,苦水河的,那地方有姓高的嗎。看你相貌也是個正經人,來衙門所為何事?」

高文:「我……」

「有事但說無妨。」

高文將心一橫:「在下讀過幾年書,聽說我縣正在舉行縣試,特來……」

還沒等他將話說完,屋中眾書辦同時扭頭朝裡屋喊:「蘇師爺,可有人來報名了。」聲音中卻帶著一絲歡娛。

倒叫高文有點莫名其妙,這感覺怎麼像是進了黑店。

「來了,來了。」一個中年人衣冠不整地跑出來,顯然正在午睡消食:「誰要報名?是你……來來來,寫下自己的名字籍貫。」

就兩眼放光地將一張表格之類的東西遞過來,高文提筆一寫,幾個書辦都圍了過來,口中嘖嘖道:「好一手漂亮的柳體,清秀之中不失大氣,我們庄浪什麼時候出過這樣的人物。」

「好字,好字,說起來倒有點新任縣尊筆下的韻味。」

「對對對,有點像。別的且不說了,光這一手好字,這次縣試必定要過的。」

……

是啊,陝甘寧地區貧苦,讀書人本就稀缺,能夠寫一手好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就拿高文所在的韓城來說,那地方也算是富裕的關中平原了,可很多秀才學究那手字,簡直就丑得沒辦法看。

高文聽到眾人誇獎,心中不覺得意,忙謙虛道:「獻醜,獻醜。」

填完履歷,又驗過戶籍。那師爺笑了笑,道:「原來你是韓城遷移回鄉的流民之後,我就說苦水河那邊可沒姓高的農戶。還有,我縣出了這麼個人物,以前怎麼沒聽說過。」

高文小心地看著那個一臉喜色的師爺:「蘇典吏,這個這個……」

蘇典吏;「什麼事?」

高文:「來的時候走得匆忙,忘記請人作保了。」

「什麼,沒有請保人。」蘇典吏大怒:「如此要緊之事,你竟然不請人做保,今年縣試你也別考了,取消考試資格!」

說完,他還不解氣,長嘯一聲,喝罵道「狂悖之徒,藐視衙門,戲耍本吏,來人,打將出去!」

幾個書辦湧上來,架著高文就要朝屋外趕。

高文一顆心頓時跌到谷底,說不出的喪氣。他只想抽自己一記耳光:高文啊,高文,看你辦的什麼事兒?早知道就先找個保人了……可是,我沒有銀子,又不認識人,又倒哪裡去找廩生做保。難不成,我吃了這麼多苦,到最後依舊是如此結局?不甘心啊!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高文心中起了個念頭。當下就高聲道:「放開我,我自己會走。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就仰天大笑起來。

聽到高文的笑,眾書辦一呆,手鬆開了。

蘇典史拍案怒喝:「狂妄之極,你笑什麼?」

高文將手一背,一派名士風範:「我本庄浪人士,家中三代在外漂泊多年,本想著此番回鄉落籍,也算是落葉歸根。且,小生十年寒窗,欲要在科場上博取功名,一展胸中抱負,不說光宗耀祖,怎麼說也不能失了我庄浪縣的名頭。小生往昔在關中各州府遊學的時候,一說起祖籍庄浪,同窗好友都是一臉疑惑,皆問:庄浪是什麼地方,可出過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又考了幾個舉人幾個進士?每每問到此處,小生便啞口無言。」

「在下進學多年,自持也能寫得幾篇還算過得去眼的文章。此番回鄉落戶,想得就是為我庄浪掙一掙臉面。但因為路途遙遠,來的匆忙,又怕誤了考期,這才先來禮房報個名字,卻忘記了請人做保。當然,這卻是小生疏忽了。」高文將手微微拱了拱,一臉狂傲:「可嘆的事,今日一來,卻叫我好生失望。罷,小生這就回韓城去,如此或許還來得及參加那邊的考試。告辭!」

高文這一招以退為進,決心賭上一把。

「你說什麼……等等。」蘇典史突然大喝一聲,叫住高文:「你要回韓城考試?」

高文淡淡道:「自然,我三代人都生在韓城,世代詩禮傳家,要想找三五個保人還不容易。蘇典史休要多問,小生還急著回鄉趕考。今年的院試秀才功名,在下是志在必得。至於秋闈,也未必不能爭取一下。」

聽到「秀才」和接下來的「秋闈」二字,蘇典禮面上的肉一顫,大聲咆哮起來:「你自是我庄浪縣人,既然已經遷移回原籍,憑什麼去韓城參靠?不就是個保人嗎,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替你辦了!」

說著話,他回頭問一個書辦:「你去縣學郭廩生郭先生那裡走一趟,請他具保。就說,這是縣尊的意思,叫他無論如何幫這個忙。」

說完話,就氣呼呼地坐下去,開始給高文登記,一邊寫一邊喝道:「庄浪人去外地科舉,象話嗎,象話嗎?你又如何對得起生你養你的故鄉,對得起你的列祖列宗,這是不孝不義!」

一頂頂大帽子壓下來,高文只得裝出委屈的模樣,「是,既然蘇典史這麼說,小生就留在庄浪好了。」

等辦完一應手續,出衙門走了一氣,高文這才狠狠地朝天空揮了揮拳頭:「勝利,一切盡在掌握!」

是的,剛才他之所以說那番話使的乃是激將法。

最後,果然激得那蘇典史哭著喊著求他報名參考。道理很簡單,庄浪縣實在是太缺優秀的生源了。

在古代,讀書可是一件極其耗費錢財的事情。一個人六歲開始發矇,需要進學堂念書,每年學費怎麼說也得二三兩銀子,每年所耗費的筆墨紙硯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寒窗十年都是脫產學習,地里的活兒自然是幫不上什麼忙。

讀了書,你得參加科舉考試吧,縣試還好。到府試開始,府試、院試你要去府城,鄉試要去省城,會試則要去京城,一來一回,千里迢迢,吃穿路費就足以讓一個普通人家破產。

另外,你在讀書時總得要參加士林的活動吧?做文會、拜宗師、詩酒唱和、溝通關節、建立人脈,使的銀子海了去。

如此一來,要想供養一個讀書人,通常需要舉全族之力。當然,一旦你獲取功名,做了官,就得回饋本家。族人但有所求,義不容辭。否則,你就是不近人情,要受到全社會輿論的譴責。

不少官員因為被族人不斷勒索,以至精神崩潰。

比如明朝的大哲學家李贄就因為早年受到族人資助,後來做官的時候不斷被要錢要物,被逼得棄官出家當和尚去了。

讀書實在太花錢,因為,一個地方的文風是否鼎盛,出的舉人進士的數量,直接和經濟繁榮程度關聯。這就直接造成朝堂之中的達官貴人多是蘇州、南京人氏,而北方人卻看不到幾個。

陝西本就是窮省,平涼府是陝西最窮的地方,而庄浪則是窮府中的貧困縣。

在之前,高文就從俞興言和石廩生那裡聽說,平涼府的幾個邊遠縣份每年縣試連名都報不滿,已經很多年沒有出個秀才了。

而衡量一個地方官政績通常有三個硬指標:賦稅、治安和文教。

如平涼府這種地方,賦稅也指望不上的,只能從治安和文教兩項著手。尤其是文教,這地方很多年沒出個有功名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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