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東主幼稚了

明日一大早就要啟程去平涼府,這一走,說不好要等考完院試才能回來。也就是說,最早也得等到七月,自己這一走就是小半年。

一想起家中的母親還有……石幼儀,高文心中就有些不舍。這二人,一人眼睛看不見,一人則性子柔和,家中若沒個男人,生活上卻甚有不便。

高文本打算去和母親告別的,想了想,就先回了自己的住所。

雲摩勒卻不在,這小姑娘雖說被她目前賣給自己做丫鬟。可高文卻不管,任由她來去自如,當自己的家人看待。這丫頭也沒有做人丫環的覺悟,自從高文的抽屜里取生活費。高興了,替高文做兩頓黑暗料理,洗上兩件衣裳。不高興了就跑出去一天,到天黑才回家。

高文也懶得管,想了想,自己這次出遠門,倒可以讓雲摩勒去母親那裡居住。雖說幫不上什麼忙,這個女漢子也可以當半個男人使用。

進屋之後,取了幾兩銀子,高文就上街去米行買了一百斤小米,一百斤麵粉,三十斤油。另外,諸如臘肉、酸菜、麵條、粉絲之類的食品亂七八糟買了不少,讓夥計扛了跟著自己朝家的方向走去。在離開韓城之前,先得給母親她們將日常用品給購置齊全了。

剛走不了幾步,突然間,一個十二三歲的孩童驚慌地從遠處跑來:「四老爺,四老爺,大事不好了,你家……你家……」

這人高文卻是認識,正是隔壁鄰居家的兒子,姓劉,小名牛牛。

高文一把將他扶住,笑道:「小牛牛,你跑什麼呀,我家怎麼了?」

「好多人……好多人……跑你家去了……見東就砸……四老爺,你快回家去看看,不得了啦!」

「什麼,你說清楚點,我家怎麼了,我娘呢?」高文大驚,用力地搖晃著小牛牛。

小牛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多壞人跑你家去打砸東西……你娘還好,沒事。可石姐姐卻被人推得跌了一交……哭得厲害……」

「好大膽子!」高文頭髮都豎了起來,猛地從街邊賣肉屠戶那裡操起一把剔骨刀,就沖了出去。

心中的怒火熊熊燃起: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去砸我的家,還驚了我娘,傷了石姑娘。這個仇恨,只能用血來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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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縣衙之內。

杜知縣將信牌交給林師爺:「你帶了快班的李進寶,去將梅良給本官拘來。」

林師爺是他的同窗,最最信任的心腹。杜知縣隱約中覺得高文所說的那番話關係重大,一個處置不好,說不定就會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此事,還是得自己去辦才安心。

接過信牌,林師爺一愣:「東翁這是要捉梅良,用何名義,卻不知道那梅良所犯何事?」

杜知縣就將先前高文所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又冷笑道,看來,此事必有蹊蹺,好大膽子,竟將主意打到馬政上去了,「想不到本官治下竟有如此土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本官斷然不能容忍。」

「東翁且慢,此事不過是高典史一面之詞,不足為憑。」

杜知縣:「高文此人勇於任事,本官還是很相信的。不管怎麼說,先將梅良拘了再說,下來之後,本官自會派人去黃龍調查。若先去查,須防備梅良那刁民先有了防備,欺瞞本官。此事當雷厲風行,不動則已,一動就要拿到鐵證。」說到這裡,他冷哼一聲:「朝廷對陝西軍事何等看重,軍馬一事上若出了紕漏,本官也要擔上干係。」

林師爺:「東翁,這梅良不能抓。」

杜知縣:「他一個草莽,又沒有功名,怎麼抓不得?」

林師爺搖頭:「反正不能抓。」

杜生輝:「難不成你得過梅良的好處,收了他的銀子,想賣他個人情?」

林師爺苦笑:「東翁,銀子我倒是收過梅良的……你也別急,聽我一一道來。銀子我是收了不少,可都是入了帳的。」說罷,就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冊子,遞了過去:「你可仔細看看。」

杜知縣接過來翻了幾頁,頓時吃了一驚。卻原來,這是一本帳薄,上面記載著自己自從來韓城做知縣之後的各項進帳,也就是對縣中鄉紳、富戶的攤派。還有逢年過節,治下子民對自己的孝敬。

原來,此事涉及到明朝的政治體制。

明太祖朱元璋乃是貧民出身,平生最恨貪官污吏。得了天下之後,對於貪污的官員手段也極其殘酷,哪怕你貪污一兩銀子,也得給我上刑場走上一遭。至於官員們的俸祿,也定得極低。所謂:爾俸爾祿,皆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如杜知縣這種七品知縣正印官,一年也就四十兩銀子。按說,這點工資養活一家老小也沒什麼問題。

可是,明朝實行的是小政府大社會制度。一個縣級政府,只社縣令和縣丞兩個正式官員,其他人都不在編製之內。朝廷又不會另外撥下款子給知縣辦公,一來是朱元璋吝嗇節約開銷,二來在沒有進行數字化管理之前,管理難度實在太大,也不現實。

如此一來,整個縣衙門的所有費用,大到給衙役發工資,小到雇腳夫、轎子都要知縣自己負擔,從那四十來兩銀子的俸祿里支出。這顯然是不夠的,一個衙門,一年下來,怎麼著也得花上好幾千兩銀子吧?

這千從何而來?自然要請治下的有錢人贊助。天子與士紳共治天下,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你有錢,你就得掏出來。當然,此事全憑自願,不能強迫。

這個梅良生意做得大,每年孝敬到衙門的銀子足有一千兩之巨,占衙門的開銷的一半強。如果將他給拘了,大家翻了臉,這梅良以後再不送孝敬銀子過來,杜知縣這個知縣還當不當,又拿什麼來當?

一時間,杜生輝有點為難了。

不過,他還是有點不甘心:「本官覺得這事的疑點實在太多,不查,若真有事,恩師和朝廷那邊須不好交代。」

「東翁……你啊,就別想著弄個大事件,辦個大案了。」林師爺笑了笑:「銳意進取原本是好的,可若是將事情鬧大了,只怕朝廷顏面不好看。官場上的事情,不怕你默默無聞,就怕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東主你自己只怕心中也是清楚,這韓城知縣也未必做得了兩年。冢宰今後怕有大用你之處,過得一陣子,說不好就調你回京了。可若韓城這邊真出了什麼麻煩,把你給拖住了,天官就算要用你,只怕也不好說話。」

「這做官啊,太平無事最好。有事,無論是壞是好,總歸有個變數,也許就將你的前程給耽誤了。」

杜知縣曬然一笑:「我輩做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儒者當有仁者氣象和天地情懷。怎可只為做官,如此有如何對得起咱們當初讀書時胸中有許下的誓言和抱負?」

林師爺:「東主還是幼稚了。此事表面上看,不過是梅良這個土豪所養之馬合格帳面上不符,有欺瞞朝廷的嫌疑。可往深里想,新馬政迄今已三十來年,任何一項法令法規,未免有不完善之處,也給了不法之徒鑽空子的機會。可改革弊政談何容易,也不是我們所能做的。正因為馬政有許多不善之處,區區一個梅良能夠看出來,這陝西馬場遍地,別人也能看出。若東主把這個馬蜂窩給捅了,也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亂子,也會給冢宰製造麻煩。有的事情,做不如不做。」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杜生輝什麼都不做,太太平平地做個縣官,無功無過。有吏部尚書王直的關係,一兩年之後搞不好就會調回京城,六部一個實權主事的官職是跑不脫的,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就別搞東搞西了。

搞大新聞,引起轟動,以為進身之階的事兒,是那種前途無望的官員冒險一搏,你杜生輝犯不著行險。

杜知縣突然沉默不語。

林師爺悠悠道:「這其中至為要緊的一事想必東主還沒有思量到。如今,太上皇尚在韃靼手中,國有二日。前一陣朝中官員最近變動極大,各地的布政使、知府甚至縣一級主印官人選也有不小的變化。如此,朝局不穩,人心動蕩。想來陛下、王閣老和於部堂心中也是清楚,如今新舊交替,動作不可太大。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外有強敵,朝內宜靜不宜動。」

「哎,是啊,本官就怕牽涉到恩師他老人家……」杜知縣也是無奈,低下眼瞼。

是啊,這馬政可是國之大政。輕易不要去碰,若真鬧出事來,豈不是給了有心人有乘之機?

杜生輝前程看好,乃是年輕一輩官員中。自入官場已來,就奔著做大官而去的。聽到林師爺這麼一分析,突然覺得馬政這凼渾水自己去趟未必能夠為自己的政治生涯加分。反倒是有個不小心,卻將自己給陷了進去。

而且貿然去查處此事,將來的結果先不說。和梅良直接翻臉的結果是衙門先要因為經費短缺而停擺,到時候還不讓整個陝西官場看笑話?

梅良這人是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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